掀蝎子

玩月楼主

掀蝎子

王光福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当时并没有伤疤，也已经好了三四十年了，可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右手的拇指肚子很疼，并且传过胳膊一直疼到心肺里。

       正是不冷不热、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我们几个小学生吹着口哨、随着几个初中生，窜岭过峪、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在山坡上掀蝎子。每年一到掀蝎子的季节，从近处到远处、从山前到山后，几乎每一块能够掀动的石头，从巴掌大到磨盘大、从一指厚到一拃厚，都会被人来回掀动几次。因此，要想多掀蝎子，必须到更远的地方去掀动更大更厚的石头。——有时我们都掀出了淄川，一直掀到博山。

       “掀”，只是掀蝎子的重要工序，却不是主要工序。掀蝎子的主要工序是“夹”，就是夹住蝎子高高翘起的尾巴。所以有的地方不叫“掀蝎子”而叫“拿蝎子”，这说得也很有道理。“掀”，是一个比较粗豪的动作，只要有力气就行，而“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需要很仔细、很小心才行。“掀”可以直接用手，“夹”却不可以，得用夹子。

       夹子最好是用药铺里夹着酒精药棉往腿上擦的那种，可除了药铺里，谁也没见过别处还有这种夹子，所以家家户户只好土法上马，自造夹子。做法非常简单，就是找一根快报废的筷子从粗头用菜刀劈一下，待劈口裂到细处时立即停住，顺手从扫帚上折一根火柴棒粗细的扫帚苗，掐下指数长一小块夹在筷子的劈口底上，再两手对着指甲用力动几动，掐断一根油丝（就是煤窑里放炮用的细电线，我村很多人都在磁村煤井拿肉挣钱，所以家家户户都有几圈油丝，绑这绑那的），将这一小块扫帚苗上下缠好拧住，夹子就算做成了。光有夹子还不行，夹起蝎子来总不能老拿着不放手吧，所以还得有个瓶子。药铺里不卖夹子，药瓶倒是免费送，因为药片都是论片卖的，药片卖完了，药瓶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可以笑嘻嘻要来盛蝎子。

       用筷子做的夹子毕竟不好使也不结实，有时逮不了几个蝎子，三下两下就弄断了。没办法，就铤而走险直接用手去拿。蝎子的尾巴高高举着，像是一个小火炬，要看它不动了，才突然伸手过去，用拇指和食指稳稳捏住它的“嘟子”（嘟子的“dū”本来有那个字，可输入法里没有，只好临时用“嘟“代替），它也就没了神术，不能蜇人了。这时，蝎子也似乎知道有人要徒手拿它，它不跑，是因为它知道跑不过人；它一动也不动，不是被吓趴了，而是正在聚精会神准备举尾一击。由于长年掀蝎子，偶尔用手拿拿蝎子，对于许多成年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有一个大人多年拿蝎子，也没被蜇过。有一次，他对着一只火蝎子（就是刚繁殖出来的小蝎子）说：“我就不信蜇一下能疼杀。”眼看天手摸地就伸手去拿，没想到火蝎子不知配合真把他蜇了一下，疼得他像被火炭烫了，扔掉蝎子掐着指头直跳。

       我比他还大胆，有次夹子断了，就学着大人用手去拿一个大母蝎子，战战抖抖一下没拿准，就被它蜇着了右手拇指的指甲缝。哎呀，那个疼啊，真恨不得找把刀把手指头剁下来扔掉看不见才好。从坡里一直鬼哭狼嚎啕叫到家里，父亲使劲掐住我的指头肚子，挤出一点黄水，疼不但不减轻，反而似乎更疼了。于是，找根线绳子把大拇指绑住，免得毒性传到胳膊上，整个烂掉。这一绑不要紧，指头肚子疼得一扽一扽，像是在跳脓。这时，我倒是不哭了，就一个劲在天井里走。都说如来佛的手心大，当时我只觉他的手心还没有我的手指大，我一边走一边疼，仿佛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大拇指头肚。

       父亲没办法，就眼睁睁看着我走，说：“疼过去就不疼了，疼过去就不疼了。”谁知走了一个时辰，还是照疼不误，父亲就把那个大蝎子烧了给我吃。母亲看看不管事儿，实在沉不住气了，就拿个瓶子到村里打听哪里有氨水。好不容易听说东山底下的地里还有半瓶氨水没有穿净，我母亲就着月光跑到地头上扳倒氨水瓶给我接来一小瓶氨水，我把大拇指伸进去，顿感全身凉爽疼痛大减。这才慢慢不哭也不走，就着半截胡萝卜蛋扒了一碗煎饼汤，然后举着手躺下，过一会伸到瓶子里蘸蘸，过一会伸到瓶子里蘸蘸，半睡半醒中还见到石头底下有一个大蝎子支棱着尾巴。——还是“掀蝎子”这个词好，“拿蝎子”太可怕了。

       我们掀蝎子，不是为了好玩，更不是为了冒险，我们是为了卖钱。那时的蝎子多少钱一斤呢？我已经忘记了——不是因为蝎子蜇了我我的记性才不好了，我在蝎子蜇我之前记性就不好——大概也就是两三块钱吧？两三块钱不多，可你知道那是“走社会”的年代，一个整劳力在生产队破死破活干一天挣多少钱？几分钱，一毛多的时候就不多见，还要到年下才到手。所以，掀一斤蝎子尽管需要好几天时间，有时还要半夜三更到处淘换氨水，可收益实在可观。每当掀到一个大蝎子，我们就说：“五分钱。”运气好掀到一个大母蝎子，就兴高采烈：“啊哈，又是一毛钱！”

       我住在村西头，有几个同学住在村南头，从村南头翻山再往南，就是博山区的岳峪村（那时我们都跟着老人叫它的古称：牙峪）了。我们一边动手掀蝎子，一边动脚翻山越岭往南走，一直走出区境到岳峪村把蝎子卖掉，然后再傍黑赶回来到家吃晚饭。为什么到岳峪村去卖蝎子呢？我现在也想不起原因了，——大概那个蝎子真把我蜇傻了——只记得人们就是买个钢精锅、洗脸盆，也喜欢到岳峪去，似乎那时的岳峪村经济比较开放，商品比较齐全，在我们眼里，那简直就是个大市镇了。——平生我只去过一次岳峪，尽管我还有个叔伯婶子是那个村嫁过来的。

       关于掀蝎子，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比如卖了蝎子买酒偷喝，比如掀翻了堰头被看坡的人追着跳堰，比如掀出一条蛇来就拢上火把它烧死——现在却都只记得一点影子，一时想不周全了，所以就此打住也罢。如果有谁还想多知道一点有关掀蝎子的趣事而又见不到我，也可以问问身边五十岁以上的任何一个山里人。可以这么说，谁没有掀过蝎子，谁没有被蝎子蜇得乱跳达，谁就不算山里人。

       当然，如果不急，也可参看我那个中篇小说《你看这待咋捣鼓》。不过这个小说还存在我的肉脑里，一时半刻还没法通过电脑传到别人的眼皮底下。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终生忘不了那条粗尾巴大“嘟子”的疼痛一蜇，连做梦都想着那个肚子圆圆的大母蝎子，所以这些故事我早晚会讲给大家听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耐性。

      

       2014.07.25

玉座珠帘

哈哈，又占上沙发了！首席欣赏，细细读了一遍，只是一个地方不同，就是做夹子，我们也是用筷子，只是从小头劈开，而你的是从大头劈开，其余的经历几乎一致，虽然那时候女的很少掀蝎子，但我们家几个小叔和我差不多，总是跟着他们去，只是自己没有掀着几个蝎子，可是这情景却也历历在目，前几年回家和弟弟侄子一块掀蝎子，还真是掀了几个，但是最近几年已经被人家用专用灯照没了，前年去沂源十元钱买了20个蝎子，回家用盆弄上湿土放在里边，因为有两个要繁殖，两天后蝎子背上出现很多小蝎子，可是过几天都死了，那些大的也就很快死亡了，关于掀蝎子掀处蛇来是真有的，那次和弟弟侄子出去就掀出两条，当时不记得怎样，只是在侄子的作文里写到：掀起一块大石头，下面两条蛇，我大姑的脸当时一下子吓绿了，所以记住了，至今有时还说起呢。楼主的生活真是丰富，给我们回忆童年提供了很好的素材，真是不错，学习了！

羲和舞

关于掀蝎子，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比如卖了蝎子买酒偷喝，比如掀翻了堰头被看坡的人追着跳堰，比如掀出一条蛇来就拢上火把它烧死——现在却都只记得一点影子，一时想不周全了，所以就此打住也罢。如果有谁还想多知道一点有关掀蝎子的趣事而又见不到我，也可以问问身边五十岁以上的任何一个山里人。可以这么说，谁没有掀过蝎子，谁没有被蝎子蜇得乱跳达，谁就不算山里人。

从小熟悉的场景，我也曾掀蝎子为家里挣过钱，好像我的老家与王老师也隔得不远吧，很生动精彩的文字，思绪又回到少年的河中游了一趟！

峨东老农

哈哈，岗卓熟悉连。。。。前几年俺也写过。。。

花开花谢

被蝎子蛰的疼痛老师写得实在精彩，我没被蛰过，到跟着疼起来。

荆棘鸟

哈哈，老师这一描写，挑起多少人的怀旧情绪来！我小时候也跟着哥哥弟弟漫山遍野的掀过蝎子，但我觉得这是一个技术活，因为我从来没有掀到过，顶多是个小伙蝎，但是依然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乐此不疲。我还知道蝎子蛰着了怎么办：我们那里有种植物叫半香，好美的名字！它长着碧绿秀挺的叶子，埋在地下的是蒜头一样白白的东西。蝎子蛰着了就用这个白蒜头的汁水涂在上面就好，虽然不是马上止痛，但至少不会像老师那样疼的那么厉害！

流浪流浪去

王老师把童年的故事，写得生动有趣。

月移花影

认真地读，还是认真的读！太精彩了！我没有这样的生活经历，但是非常喜欢这样的文章。不过看着疼的那些文字，跟着疼~~~我去乡下买过蝎子，很贵，现在可以养殖了，不知道野生的蝎子能喘口气，多繁殖点吗？

张玉国

小时候在山里掀蝎子，俺基本上那就是用手拿，很少用夹子、镊子之类的，麻烦。只是俺从小让蛇给吓破胆了，不敢掀大石头，自然捉的蝎子少。

淄水金山

描写很细，说明也自然，再加点拿到蝎子后的心情描写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