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0-17 11:53 编辑
上下联
王光福
许多年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竟突然雅起来，张口甩出一个上联：“办公室里办私事。”当时和过后，有许多朋友和学生帮它找下联，可上穷碧落下黄泉，搜遍了大脑小脑的犄角旮旯，终未获满意者，因此也就慢慢放下不提。——终究不是找对象，找不及时就错过了时节，放佛秋天播种的高粱，就打还有青葱的秆和叶，却到底结不出火红的顶穗了。 近来看周作人，颇喜《闭户读书论》那一篇。题目当然是合我口味，而开头一段文字更是勾起了我久已忘却的念头。他说，过去人们认为死后能够轮回，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种安慰。因为风流士女可以借此接续未了之缘，壮烈英雄也可以实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言壮语。可是现在兴起了唯物论，人们知道性命只有一条，并无所谓来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只有上联而无下联，岂不悲哉！”这比方真好，——可是太沉重，还是说我的对联吧。 对联的上下联是一个整体，谁也离不了谁。就好比人的两只胳膊两条腿，在走路或做操的时候，总是先后或对称着活动，才能既给人以美感自己又得到快感。万一不幸做了独臂大侠或单腿怪杰，即使武功再高强、手段再奇妙，也终究成不了审美的对象而只能算作“物以稀为贵”的特殊品类。就好比街上卖的臭豆腐，好这一口的人馋得流口水，大多数人却只能掩鼻而过。我那个上联抛出去好几年，下联至今还没着落，就像半边身子空空荡荡地走路，岂不既有伤身体健康且有碍众人观瞻？所以我打算下点功夫把它凑上。——就算接上一条义肢，也总比空着好受好看点吧。——谁若还记得卡尔维诺《分成两半的子爵》中的那两个（实际上是一个）子爵，就应该知道缺腿少胳膊者的那份煎熬。 前几天上网查资料，忽然得到了意外收获。一位老同事也有吟诗撰联的雅好，他在博客中早就为我续了这样三片下联：望远镜中望近景、下水沟内下火钩、务虚会上务实惠。说实在的，这已经够难得了，特别是当句对，远近、水火、虚实，都和“公私”暗通款曲，非常显火候。可仍是二四六不够分明或第七字不是平声——美中不足，到底不够顶顶工稳雅切。于是我在课堂上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再一次求教学生。一位女生大概学过美术，她袅袅站起来，嫣然一笑说：“写生课中写死人。”课堂顿时大哗。这当然应该算个警句，可是就如同有人写过的那句名诗——“我的房产，在太平间底下”——一样，警句则警句矣，却终觉寒气逼人，令人毛竖，算不得人间佳语，所以忍痛挥去，不拟采用。 “办公室里办私事”还没有寻到下联，突然又想起一个新下联：“无聊读《聊斋》。”五个字中有四个是平声，只有中间的“读”字古属入声，虽然在平仄抑扬上单调了一点，但寻起上联来可能也就更为不易了。 人生到底有无下联？一时弄不明白，似乎也不愿意明白。但我随口所诌的半截联语竟然也长期找不到对头，就好比大男大女找不上对象，着实让家人心急，却也终于无可奈何。“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这是张爱玲心目中的三大恨事。人生有没有第四恨事呢？假如有，就算“有上联而无下联”吧。 2014.1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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