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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城里联中读书的时候，从联中的南门往东走大约二百米，就是当时长山公社唯一一家国营照相馆。照相馆门面不大，橱窗的玻璃框内镶嵌着形形色色的人物照片，这些人物形态各异，各具神色，极好地展现了这个照相馆内摄影师的水平。
照相馆里的人不算多，许是与从事的职业有关，个个看上去都那么漂亮帅气。因为离得近，我三天两头路过那里，每次都禁不住一再地向里张望。那个不大的门面，引发了我无限的遐思。
那年冬天，已经放寒假了，我的干姐姐突然提出要和我合影，我们两个人骑车十五里去了照相馆。进了门面往里走，经过一个房间，这是照相馆工作人员接待顾客、开票的地方。开好票，再往里走，掀开那个大大的幕布，才是照相的地方。那次给我们照相的是个帅气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微胖，说话就脸红，他最特别的地方是腮上的两个小酒窝。我一直以为酒窝是漂亮女人的专利，遇见他之前，真不知道男人也可以长酒窝。
照完相，姐姐喊我去干娘家玩。春节临近，我惦记着帮家里准备年货，就直接回家了。
那年春节，二大娘家的姐姐新婚第一年回娘家，按当地风俗，新姑爷初二给丈母娘拜年，本家的婶子大娘都得做好接待新姑爷的准备。姐姐平时与我家走的很近，母亲当她亲闺女一般，为了姐姐，我们没像往年那样在初二那天走姥姥家。初二走姥姥家，见到的都是三个姨、姨夫和表姊妹们。多年如此。那年，初三去姥姥家，很意外地见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姥姥忙着给我介绍，这个叫舅，那个叫姨……，姥姥介绍一个，我就甜甜地喊一声，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的响声，我探头往外看，一下愣住了：来人这么眼熟？
没等我想明白，来人冲着我母亲很亲热地喊了声二姐。母亲拉着我的手让我喊表舅，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就是给我照相的人。我脱口就说，我认得，他给我照过相。表舅红着脸说，嗯，我在照相馆，以后有事去找我就行。
母亲告诉我，表舅是姥姥的亲侄子。除了他之外，姥姥还有两个侄女，一个侄子，他在家排行老小。他每年都来看姥姥。只不过，我们是初二去，他是初三去。一直没见着。
再开学的时候，我以炫耀的口气对同宿舍的同学说，我有一个长的很帅的表舅在照相馆上班……，但我从没去找过他，那年头，人们很少随便去照相，除非是遇到结婚、生日、毕业、调动等有纪念意义的事。何况我是一个学生。
那之后，再从照相馆门前经过，我都想象着能偶遇表舅。不知是时间不对还是缘分不到，我有时也能见到照相馆的人，竟从没遇见过他。
那年秋天，姥姥来我家串门，和奶奶提起了表舅。表舅的哥哥在一家工厂干活时出事故去世了。表舅的嫂子想趁着年轻改嫁。表舅的父母怕孙子跟娘改嫁后受委屈，就和姥姥商量，让姥姥去说服表舅娶了自己的嫂子，这样一来，孩子的亲叔成了后爹，孩子就不会像那些随娘改嫁的孩子一样掉到地下了。我当时正低头做着作业，没打算听她们谈话的内容，听她们提到表舅，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听姥姥说完，我“啪”一拍桌子说不行。姥姥看了我一眼，嗔怪道：小孩子家懂啥？好好做你的作业。我当时大约是爱情方面的书看多了，竟理直气壮地说，婚姻不能包办，得让表舅自由恋爱才会幸福。
据说，表舅一开始接受不了这样的安排。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又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他还没来得及谈一场属于自己的恋爱，况且，在他根深蒂固的思想里，叔嫂之间是有一些忌讳的。看表舅那么坚决地拒绝，姥姥一度想打退堂鼓。疼孙子心切的舅老娘再次踮着小脚找到姥姥，对姥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声泪俱下地表达自己想留下孙子的愿望，他说大儿子死的那么惨，好歹得给他把根留下。姥姥被舅老娘的真情感动了个稀里哗啦。舅姥娘能在关键时候找我姥姥帮忙，除了因为姥姥是表舅的亲姑，还因为姥姥本身就具备那样的素质。姥姥一直热衷于给人牵线说媒，她认为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几年下来，经姥姥撮合的夫妻有十几对。为了娘家的后代，我姥姥也是拼了。她先是权衡好利弊，又酝酿了几天，准备好一套新的话术，再回头去找表舅。姥姥踮着小脚在那条七里长的乡间小路上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最终说服表舅娶了自己的嫂子。遗憾的是，直到姥姥去世，我没听姥姥亲口说过这件事。姥姥是个是非观念非常强的人，又有着一副软心肠，她很容易被一句话或一件事感动地热泪盈眶，我奶奶常说，你姥姥的眼泪，现成着呢。时隔多年，我很想知道，表舅咋就答应了她呢？姥姥对这件事的真实看法是啥样的？
表舅娶了嫂子，相处得倒也和谐，不久又添了一个女儿。二十几年的时光里，表舅和嫂子一起承担着生活的重担，拉扯着两个孩子，供他们上学，毕业后找了工作，又各自成了家。
前几年，母亲回老家，偏道去看表舅，表舅见到母亲很开心，忙着给母亲盛了一袋子玉米面，一袋子小麦面粉，又着急忙慌地去外面买回了一大袋挂面。母亲说，表舅妈是个很随和的人，表舅那么里里外外地忙，她自始至终没上前帮忙，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一直在。这大约就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表舅的生活突发变故：一向身体不错的表舅妈在一次赶集的途中突发心肌梗塞猝死。表舅听到消息后一言没发。等看到表舅妈遗体，表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表舅妈去世，如何安葬成了问题。表舅养育了二十几年的侄子觉得自己的娘应该和爹葬在一起，村里明白事理的人遂提出，表舅百年之后，该如何安葬？
大约是为了照顾表舅的感受，表舅的侄子将自己的娘暂时安置在别处，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只是，这棘手的问题迟早得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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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5 22:3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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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6 09:11: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