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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行走
博山区/刘国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村里增叔三兄妹，似乎就应了这句话。听大人们讲，在早先那个年月，一个男娃的降生原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偏偏增叔却患有小儿麻痹症，而且出生时也仅有两斤左右。这无疑让一个本就清贫的家庭，雪上加霜。尽管想尽一切办法医治，无奈医学并不发达的年代，并没有改变残酷现实。
那时曾有人说干脆趁着孩子小看不出残疾，送出去算了，留着也是让他受罪。这些话无疑是在用刀捥着增叔父母的心。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熟睡在炕上的孩子，母亲只有以泪洗面，父亲叹声连连。对父母而言，无论自己的孩子如何残疾，毕竟是亲生的骨肉。残疾人，也是人，哪怕今后他为了生存会付出更多。谁身上掉的肉谁心疼，由他们说去吧，再苦再难，也要把这孩子养下去。
就这样增叔在父母不离不弃的照料下慢慢的，艰难的成长着。曾有乡人可恶的传言：这家人，上辈子肯定行作不好，再要孩子不定还会咋样？这样的话不可能钻不进增叔父母的耳朵，但他们有泪只流在心里，却没有因此而打消再生育的念头。两年之后，增叔母亲生下一女，取名巧云。巧云也人如其名，水灵可爱，聪慧懂事。这无疑给了增叔父母一份希望。而后，老三刚子的来临，更是给这个清贫的家庭带来了莫大的欣慰。刚子浓眉大眼，健康结实，招人喜爱。这一切似乎强有力地推翻了先前那些嚼舌人的话。普通的庄户人家，儿女双全，尽管增叔有残疾，也不能阻挡住欢声笑语。
因为身有残疾，增叔难免会遭受他人的冷眼和嘲弄，尤其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巧云和刚子也沾哥哥的光，总能成为其他孩子的笑料，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情。那个年月，兄妹之间都是老大给弟弟妹妹“撑腰壮胆”。增叔每每看见巧云和刚子撅着嘴巴，委屈的泪水打转，本也年幼的他却只有无奈，恨自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去保护弟弟妹妹。有天，刚子跟几个小伙伴在胡同里不知为啥吵了起来，增叔拄着双拐在门口观望。几个皮孩子发现增叔后，却越加肆无忌惮起来，大声嚷道：你四条腿的哥哥来了，叫你哥哥过来打我们啊，哈哈！
不许你们说我哥哥！刚子挥舞着小拳头跟几个皮孩子扭打在一起。
增叔脸憋得通红，怕弟弟吃亏，便上前呵斥。几个皮孩子放开刚子，却又挑逗起增叔：“小瘸巴，来呀来呀，你追啊，四条腿还追不上！哈哈哈……”面对这样的挑衅，增叔气极了，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挥起拐杖想吓退那些孩子。结果可想而知，拐杖离开地面的一刹那，增叔也重重摔了下去，两颗门牙无辜牺牲。
经过这次教训，巧云和刚子再不敢让哥哥知道这些委屈，更不敢当着他的面跟那些皮孩子争执。巧云和刚子告诉增叔，等他们长大了，他们来保护哥哥。增叔听后，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因了这份浓浓的手足情，三兄妹倒也在平淡清贫中快乐着。只是没想到生活很快又给三兄妹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母亲积劳成疾，卧床不久便在三兄妹的哭喊声中病逝。增叔虽然已经十几岁，却没有任何劳动能力，甚至自理能力都没有。巧云和刚子尚幼，父亲只能默默一人撑起沉重的家庭重担。
俗语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增叔虽身患残疾，小脑袋瓜却甚聪明，一次偶然，让他喜欢上了钟表维修这一行当。于是便说服父亲，拄着自制的双拐往返于去“拜师学艺”的路上，从此风雨无阻；从此村外的崎岖小路上，每天都有一个“四条腿”的人在来回穿梭着。跌倒爬起，爬起跌倒，却从不退缩。一天天，一月月，不知摔了多少回，脚被地面磨烂多少次，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痕，可增叔却总笑着说：弟弟妹妹还小，我是老大，不能下地干活，学个手艺赚了钱，帮俺爹供他们上学。
巧云和刚子也尽力帮着父亲做些活计。巧云承担起了满家人的一日三餐，穿衣戴帽。那年妹妹上四年级，为了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帮父亲减轻些负担，倔强地辍学在家，背地里却暗暗流泪。起初饭夹生，菜烧糊，难以下咽，可谁也不会挑剔，依然吃得津津有味。那时的村子，玉米煎饼是主食，所以压碾推磨、摊煎饼就成了家家必不可少的活计。刚子虽小，照样帮着着姐姐压碾推磨、拾柴、照顾增叔。
繁重的家务劳动磨练得巧云跟同龄人比起来成熟了许多，孩子气几乎荡然无存。增叔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增叔父亲更是在夜深人静时，“吧嗒”着旱烟卷独自抹眼泪，但心里也满满的希望。
清苦而快乐的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增叔用修表的手艺，慢慢积攒出了一个小卖店，用微薄的收入来帮衬着一家人，至少也能自食其力了。而乡人们也乐得照顾他的生意，平时进货，大家也会帮他搬运整理，不是可怜，更多的是佩服。那些皮孩子也渐渐长大，在他们眼中，增叔仍旧是“四条腿”的怪物，但也成了他们积极上进的榜样。当然，巧云和刚子更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骄傲。哥哥心疼妹妹弟弟，妹妹弟弟也时时挂念着哥哥。
那年临近增叔生日，巧云和刚子早早就商量着想给哥哥蒸一回白面馍。但那时白面是稀罕物，别说他们这样的家庭了，就算相对富裕一些的家庭，一年之中也难得吃上几回。于是姐弟俩突发奇想，偷偷去深山挖了一星期草药，去供销社换了可怜巴巴的几斤白面。巧云向婶娘们反复请教做白面馍的做法，在增叔生日那天，白面馍最终出锅了。从未有过的香气扑面，锅里的馍却不尽人意，有些粘粘的，塌塌的，再加把火，还是无济于事，想是白面馍就这样吧。刚子在一旁早已馋得口水直流，小声嘟哝着：姐姐，我饿了，我想吃馍。巧云告诉弟弟先挑两个最好地给哥哥送去，等哥哥吃了，他们再回来跟父亲一块吃。于是姐弟俩挑了两个最大最好地包上，兴高采烈地跑出了院子。
来到小卖店，巧云一脸神秘地从身后拿出白面馍，说：哥，你最想吃的白面馍！”增叔先是诧异，而后板着脸斥问哪里来的馍。巧云说是自己做的。增叔知道家里没有白面，便继续追问哪来的面。冷不丁的质问把姐弟俩吓住了，不敢说是背着家人偷偷上崖挖草药换来的。看着增叔一脸的严肃，姐弟俩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讲清楚。增叔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巴掌打了过去，吼道：“是不是偷来的？咱们是穷，可做人不能没了骨气，这馍我不吃，快给人家送回去。”增叔虽然没有用力，心里却也懊悔不跌，眼泪已在打转。
巧云手里捧着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白面馍，委屈的早已泪水夺眶而出。刚子哭着说：我们不是偷得！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你不要打姐姐！”增叔没有再说话，静静听着刚子把事情经过说完后，一把将妹妹弟弟揽在怀里，抱头痛哭。增叔问他俩吃了吗。姐姐抢过话说早就吃了，吃完才给哥哥送过来的。增叔不再怀疑什么，安心地吃着巧云做的馍，尽管吃起来怪怪的味道，想必世上最好的美味也不过如此。增叔发誓一定要妹妹弟弟过上好日子。
在乡下，每隔五天都会有大集。所以每到这天，增叔不明天就带着维修工具，拄着拐杖艰难的跋涉十几里山路，到镇上的集市摆摊为人修表。如果对常人来说，十几里山路或许不算什么，可对双腿没有任何活动能力的增叔来说，那就是一次次地闯关。因为家人，他没有退缩过，只是没人的时候会拼命捶不争气的双腿。
一晃，巧云和刚子都成了小伙子大姑娘。增叔也已近三十，因为自身情况，结婚成家他从来就没想过。而农村有一个习俗，老大不成婚，后边的弟妹都不能婚嫁。增叔虽然对此深恶痛绝，但也怕自己会真的耽误巧云和刚子，一度有过轻生的想法。然而这毕竟是特殊情况，村人的思想也在悄然转变着，再加上父亲的责备和安慰，妹妹弟弟的乖巧，他才打消了那个愚蠢的念头。
本来看到父亲已年迈，哥哥又需要人照顾，巧云云心里并不打算早早成家。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尽快成家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吗。或许是老天眷顾，同村的一个小伙当兵复原回来，便差媒人上门提亲。小伙子忠厚老实，一表人才，加之哥哥也喜欢这个“妹夫”，巧云也就爽快答应了这门亲事。
巧云成亲那天，增叔满面笑容，热泪滚滚。多少年兄妹手足，相依为命，如今这大喜怎能不高兴？流泪，也是高兴的泪，也是欣慰的泪啊！两家距离不足百米，妹夫对岳父一家人忙前跑后，任劳任怨，从没有过半句牢骚。
不久，模样俊俏，通情达理的邻村姑娘霞，跟刚子相识相恋。霞从来没有嫌弃过增叔一家人的窘迫，隔三差五地跑来照顾他们。郎有情，妹有意，这一切对于刚子来说或许是最好不过的了。刚子的婚礼是在老宅的三间草房里举行的，村里的父老乡亲，看着这一幕，欢喜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潸然泪下。
巧云和刚子都已成家，为了不再拖累他们，增叔执意与父亲单过。关键父亲也同意。巧云和刚子拗不过，也只好从了，但平日里还是尽可能的来照顾哥哥和父亲。
慢慢的钟表维修这一行业，开始逐渐衰退，增叔靠着微薄的收入，加上一点点的政府补贴，与父亲在老宅倒也“衣食无忧”。除非特殊情况，平时绝不跟妹妹弟弟讨要一分钱。
增叔父亲死后，他依旧坚持自己守着老院。五十来岁的增叔，虽饱受岁月的风霜，整个人很是消瘦憔悴，只是脸上依然洋溢着从前的乐观。每逢大集一大早，仍会看到一个拄着双拐的背影，艰难地走出村子，走进霞光里。
现实生活中，感人的事例处处皆是。这就是发生在我身边一个真实的故事，不是说有多感人，而是平淡中却激荡昂扬着生存的斗志。是手足，是善良，是坚韧，更是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使得兄妹三人一直幸福着，快乐着……
——后记
作者：刘国峰 笔名：壹点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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