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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那架藤萝
文/如花妃子
记忆中的那架藤萝,在几十年的光阴里,如一柄撑起的绿伞,摇曳在时光的凹处,任岁月的锄犁反复千遍,依旧繁盛葱茏。
春天时,藤萝架上会开满紫藤花穗,一片流动的紫氲,如一幅温润的水彩画,轻盈透明,绿荫薄透。母亲那时还年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褂,扎了一条粗黑及腰的长辫,极富气力地端了一箩筐毛茸茸的小鸡仔,放在花荫下,唧唧啾啾声此起彼伏。
母亲随手抓了一把金黄的小米,天女散花般得抛洒而下,小鸡崽们闻风挤成一团,母亲抬手拂了那几丝垂落发至耳后,被汗水潮红的脸笑意盈盈,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霭里,温馨而透明。幼年调皮的我,拿了木棍拨弄着拥挤的鸡宝宝们,被母亲嗔怪着点了额头,又把木棍从小手里抽下,换了一根极细小的藤蔓或是一截新折下的柳枝,翠翠的枝叶,从黄黄的绒毛上拂过,于是整个孩提时的记忆,都淡笼在一片鹅黄柳绿的轻快里。
夏天的清晨,藤萝架上喜欢开满了瑰红或浅蓝的牵牛花,空气润泽着,如着了几笔颜色的微雨,浸润在一片小清新的格调中。等着太阳慢慢地升起,慢慢地炙热,等着花瓣上的露珠开始静静地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便都蒸腾在一团模糊的热雾里。正午时,院子里的狗颓废地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趴在墙边的一条狭窄的阴影里喘息着,一切都潜伏在热浪下的静谧中。藤萝架下成了我和小弟的乐园。母亲拿了针线簸箩,缝补着我们磨烂的大洞套小洞地衣服。
玩闹累了,我半靠在藤椅上看书,小弟则因衣服上滚满了土,被母亲抓住脱光,塞进早就用阳光晒暖的水里洗澡。藤萝筛下细碎的花影洒在小弟的身上,仿佛任他洗来洗去却总也洗不干净似的。又如同从一只黑乎乎的小猫,洗成了灰白相间的花猫,身上来来回回晃动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碎影。我乜斜着眼看着,想着,不觉笑出了声,从吃吃作响,到前仰后合。小弟自觉我没什么好意,便气得歪了眼,斜了身,不再看我。直到母亲把他从澡盆里拎出来,擦干,穿衣,他才重又长了气势,跑过来冲我狠狠地吐了舌头,又猴一般地窜蹦着跑掉了。
凉水长天的秋夜,月色如银,一家人在藤萝架下吃完饭,撤下碗筷,央求着父亲从架下摘几穗葡萄佐食着,开始听母亲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说起来母亲讲得最具吸引力的,当属乡村野地里的那些鬼狐的片段。母亲从未上过学堂,却受老天眷顾得了一副好口才,故事讲得活灵活现,我们亦听得走火入魔,霎时,只听得那群狐把蒲松龄困在了一个四周高耸的洼处,危机一步步迫近……,我心中惊恐万分,却并不去捂耳朵,任又想避开害怕的片段,便佯装听累了仰了头,眼睛开始追逐了那些从墙外跑来的萤火虫,在头顶的高处,提着灯笼飞来飞去。
这架交织着我成长中无数快乐与故事的藤萝,随着我离开家乡去远方的求学,渐渐散落在了时光走过的路上,被光阴的落叶渐渐遮盖,渐渐封埋,渐渐隐去。
十几年后,当我再一次推开老家的门,那架藤萝已经落寞在冬天的苍老里,只剩下嶙峋的骨架,那些交错的藤条如同母亲手臂上突起的青筋,暴露在一片岁月的沧桑里。母亲说,老了,打理不动了,我才看见母亲的头发苍白如记忆里被筛碎的那一地月光,斑斑驳驳的盖住了苍翠的往昔,却再也藏不住老去的时光。
母亲,就是我生命里的那架藤萝,在我走过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里,守护着我。无论走得多远,离得多久,那份爱,都日复一日的纵横叠加着,枝繁叶茂,从未因为我的远离而稍减过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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