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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来
周村、张志成
一
庐山下的一个导游办公室里,富家子弟周庆林怕跟团太累,特意聘请了一位导游,专为他自己服务。登记之后便坐在对面一棵树下休息。
看到一位姑娘笑盈盈的向他走来,她有一米六五的个头,脸面白皙靓丽,尤其高挑的鼻梁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乎藏着无尽青春活力和清纯的情感,脑后一把乌黑的马尾辫子随着步子甩来甩去,前额上的刘海与眉毛同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碎玉,穿着紧身休闲服,似乎在她的周围都是灿烂的阳光。
周庆林惊异地站起来,四目默默地对望着,那眼光柔和而又缠绵着,渐渐地出现了炽热。柳婷婷眼里闪着泪花儿,继而启口说:“你来了?”
周庆林欣喜地回应道:“你也来了。”
也许做导游阅人多的缘故吧,柳婷婷主动地牵起他的手说:“很高兴做你的一对一导游,我们的行程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是愿意坐车上山呀还是步行呀?”
难得有一位美女陪伴,周庆林满怀喜悦地说:“我不愿意走马观花,这几天我就交给你了,必须要揭开庐山真面目啊。”
他们手牵着手开始攀登,说也奇怪,两个人互不认识,牵着手没有一点害羞的感觉,就像情侣一样。一路上,柳婷婷尽着导游的责任,把庐山一座座刀劈斧剁的山峰,热情地介绍着,她的声音就如山间的流水,很是悦耳动听,虽然步步爬着台阶,他们并不觉着很累。即便不累,他们也会找着理由在路边休息。
向左看是鬼斧神工的万仞山峰,身后就是山体,胳膊粗的竹子如林,里面鸟语莺鸣,破土而出的竹笋时有拔节的声音。周庆林看着如此的美景,再看一眼身边仙女般的姑娘,他醉了,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风吹十指绿,
情在山中哭,
如能画中留,
再不盼日出。”
“周哥,好诗呀,只是听来有点心酸啊,”她长叹一声道:
“朦胧如昨日,
两山曾相识,
摘把相思豆,
夜梦有谁知。”
“夜梦有谁知,夜梦有谁知,”周庆林絮叨着,恍恍惚惚地拉起柳婷婷说:“走吧,关于‘夜梦有谁知’是个谜,咱们闲下来的时候再探讨吧。”话虽这么说,在周庆林的脑子里似有感应,却又找不到蛛丝麻迹。直到在三叠瀑布下划船,看到瀑布的壮观,和周围热闹的氛围,他的心情才愉悦起来,高兴地拍了许多照片。
晚上住旅馆,柳婷婷住在他的隔壁,他洗漱完毕正想就寝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他打开门,柳婷婷笑嘻嘻地闪了进来,说:“脑子兴奋的睡不着,夜长,不如找你聊聊天,驱赶寂寞如何?”
“求之不得矣,请床上坐,躺着也行,我坐在椅子上陪你,有话尽管说吧。”
柳婷婷突然皱起眉头说:“哎呀,我怎么觉着脚关节有点儿疼呀”
“哎呀,你这一说,我怎么觉着也有点儿疼呢,是累的吧?”
柳婷婷嫣然一笑说:“不是真疼,是一种心理感应,是从去年开始的,简单地说,就是从一个梦开始的。”说着,双眼望着周庆林的脸庞,似乎想从哪儿找出一点什么。
“那你说说,是个什么梦啊?”周庆林很期待地问道。
“去年秋天,在大草原里旅游,绿草如海,毡包座座,瓦蓝的天空忽然飞来一片白云,那片白云慢慢地落地,忽然变成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帅哥,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渐驶渐近,在草原上转圈儿,惹得在场的姑娘们跳跃欢呼:“帅哥,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心激动的就要就要跳出嗓子眼,喜欢的泪花儿都落下来了。就采集了一束野花,向朝着我飞来的白马跑去,我是多么希望把这束花送到他的怀里呀。”
“那个白马王子看见了你,”周庆林抢过话茬说:“也看到了你高举着的野花,他的马速就慢了下来,当他斜着身子接花的时候,不慎摔下马来砸在了你的身上,于是你就崴了脚,他被马镫子别了一下,也崴了脚,两个人虽然都坐了起来,却疼得一时站不起来,是吗?”
二
“是啊,不过我又出现在一塘荷花里,看到那位帅哥向我招手,我就爬上岸来,他跑过来牵起我的手,大呼,‘你是莲花公主吧,我好喜欢你呀。’”柳婷婷深情地回忆着说。
“忽然阴云密布,在他们两个中间飞来一道闪电,他们两个消失了,再也没有见过面。”说罢,周庆林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望着柳婷婷出神。
柳婷婷愣怔片刻,忽然惊异道:“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梦?”
“我也做了这么一个梦啊,”周庆林说:“在导游办公室外的大树下,我就看着你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相认,因为那毕竟是个梦啊。”
“是了是了,我一看到你就激动地流出了泪花儿,却又不敢造次,因为梦中的事儿怎么能作数呢?想不到咱们远隔不知多少里,在同夜同时做了一个同样的梦,这莫非是天意?”柳婷婷竟然又陷入了梦境,两行热泪悄然流了下来。
“是啊婷婷,我想起来一句古语,叫做‘姻缘天注定,’你信吗?”
柳婷婷猛然醒悟,忽然一头扑在周庆林的怀里,“呜呜,你个冤家,我天天想着那个梦呀,呜呜呜呜……”
周庆林十分激动,十分幸福地拍着她的背说:“别哭了,俗话说两座山走不到一起,两个人会走到一起的,咱们这不是相遇了吗,应该高兴才是啊。”
他们一宿没有睡,对梦和现实感到万分的欣喜。
他们都是大学生,周庆林二十七岁,在鄱阳湖边父亲的公司里帮忙,是名符其实的富二代。
柳婷婷的家在江北,没有找到工作,就在浔阳江畔租了一处几十平米的小单元房子,做起了导游工作。随着经济的好转,到庐山的游客越来越多,她的收入也水涨船高,给远在农业区的老家很大经济上的帮助。
每个双休日,周庆林都会来到庐山,白天就陪着她做导游,晚上就去她的住处缠绵上半宿,然后才回到他的旅馆。每次谈话的内容,都被那个美丽的梦激发出更深的感情。
半年之后,周庆林住进了柳婷婷的宿舍,几个月后,他们得到了家长们的同意,欣喜地去民政局领了证。
他们的梦终于实现了,就忙着找人挑选结婚的日子,同时他们以现代大学生的眼光,亲自设计装饰着他们的新房。
有一天,趴在周庆林怀里的柳婷婷突然推开他,很是果决地说:“庆林,咱们的梦应该结束了,咱们离婚吧。”
周庆林大惊,他抱紧柳婷婷说,“婷婷,这种事儿开不得玩笑,是我做错了事呢,还是我爱得你不够真挚?”
“都不是,是我们的缘分仅到于此,”柳婷婷抽泣着,再次抽出身子,拼尽全身的力气把周庆林推出门外,一头扑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嚎啕大哭。
周庆林没有离开,他呆呆地站在门外,觉着在这段时间里他找到了真爱,是最幸福的时光。如果失去了这份爱,也必定是今生最大的遗憾。想着想着,不由热泪纵横,一屁股蹲坐在她的门口,真想以死来表达对柳婷婷的情感。
天黑了,楼道里的风开始变凉,周庆林浑然不觉。许久后,他哆嗦着站起来,用力地敲着门,再次大呼:“婷婷,你开门啊,呜呜呜呜……”
门内还是没有动静,他感觉应该是半夜了,他们还没有吃饭啊。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到街上买了饭来,再次敲门无果后,才去找了就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当第二天赶到柳婷婷住处的时候,防盗门还是锁着,问了一下邻居,说一早就听到关门声,可能是婷婷走了。
三
他急忙赶到导游办公室询问,办公人员说柳婷婷没有来报到。这一下周庆林更着急了,他急忙给公司打电话请了长假,决心一定要把柳婷婷找回来。他每天在浔阳江边和庐山的每个景点,还有她的住处穿梭者,可是柳婷婷却如泥牛入海,毫无信息。
一个月过去了,由于身心焦瘁,嘴上起满了水泡,脸庞消瘦,胡子拉碴黑乎乎的,就像变了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才给岳母打去了电话,“妈,我是庆林啊,婷婷回家了没有呀?”他又怕岳父岳母担心,就说:“我这几天没有见到她,也打不通她的电话,有点着急了。”
岳母在电话里说:“放心吧孩子,婷婷不会有事的,她经常来电话报平安的,你再联系她看看吧,说不定她手机没有电或有其他原因呀。”
挂掉电话他茫然了,他意识到这是婷婷故意躲着他的,想来自己对婷婷的爱没有半点私心,也没有说过一句过头的话,她为什么这么决绝呢?由此由爱变恨,他的假期也到了,发着狠一跺脚,开着车赶回了公司。
对一个人的爱,哪能一跺脚就能从内心抹去呢,周庆林虽然人在公司,心中每时每刻都有柳婷婷的影子,满脑子里都是庐山,浔阳江,还有那个小出租房。每到双休日,他都来到这个出租房,晚上不管来到多么晚,他都要睡在这里重温旧梦。幻想着不定在哪一刻,柳婷婷会突然投入自己的怀中。
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失着,有一天晚上,周庆林在一个舞厅里喝多了酒,醉眼朦胧地望着舞池,忽然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虽然她拼命地舞动着身体,可明显地看出她的双腿力气不足,那张白净的脸上毫无感情,只是在舞伴的带动下,像木偶那样动作着。尽管如此,她依然是那么的光彩照人,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喜出望外,歪歪斜斜地走进舞池,在眼花缭乱的人群中东碰西撞,到底还是失去了目标。他连哭加喊着婷婷的名字,直到休息的时候,舞池里只有他一个人哭喊着。他请了代驾回到出租房,屋内空空如也,他呆呆的等到天亮,柳婷婷没有出现。
他再次发现柳婷婷的时候,是在一个小餐馆里,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不停地喝着酒,一根连一根地吸着烟,最后趴在餐桌上一动不动了。周庆林替她买了单,抱起她来就走,柳婷婷不断地挣扎着,小拳头雨点般地捶着他的胸膛喊道:“你谁呀,我不认识你,快放下我,救命啊,抓流氓啊。”
周庆林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塞进车里,在出租房的床上,搂着她哭道:“婷婷,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呀,你为什么和我玩失踪啊?呜呜呜呜……”
柳婷婷睡着了,怎么也喊不醒,只得搂着她的身体哭泣,他感觉出她的身子在发热,最少是在发低烧,想着天亮以后,一定要和她去医院。回忆着他们甜蜜的爱情,又想着为了找她所受的心理和身体上的折磨,他又气又恨,怎么也无法入睡。才一交眨,醒来的时候怀中以空,他立刻坐起来,呼唤着,“婷婷,婷婷,你在哪里呀!呜呜呜呜……”
之后,他再也没有找到她。
周庆林浑浑噩噩地打发着时间,行尸走肉般像个幽灵,一如既往地穿梭在公司和婷婷去过的地方,他决不放弃她。
有一天他忽然接到岳母的电话:“是庆林吧,火速赶过来,婷婷在等着你啊,呜呜呜呜。”
在她卧室的床上,柳婷婷面无血色,昏迷不醒,周庆林一把把她搂在怀中,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婷婷,我是庆林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就是我的一切呀,呜呜呜呜……”
四
周庆林忽然觉着柳婷婷的身子动了一下,就见她睁开眼睛,双目流转着,眼光柔和而有亲切地看着他,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给他擦去眼泪,抚摸着他的脸庞,还是那银铃般的嗓子弱弱地说:“你来了,你瘦了,也黑了,知道吗,我好想你,庆林,我对不起你,望你好好活着,对,就这样抱着我,抱得再紧一点,对,就这样,好希望就这样永远的在一起啊。”
说完,双手一耷拉,大睁着眼睛,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正如曹雪芹所说,“揉碎桃花红满地,倾倒玉山再难扶。”
“婷婷,婷婷,婷婷啊,”周庆林大恸,哭晕在婷婷的尸体上。
全家人哭声四起,母亲撕着自己的头发哭得死去活来,“我的好妮子呀,你咋这么狠心呀,闪下老娘就走了啊,啊啊啊啊。”
等岳母情绪稍稳定后,周庆林才知道了柳婷婷前段时间的大概情况。
原来,他们两个在热恋的时候,柳婷婷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去做了体检。医生看了她的CT片子后,就避开她,想找她的家人做个交代,知道她身边没有家人后,才和她说明实情。说她是小细胞肺癌晚期,说这种病做手术无用,也没有针对性药物,只有化疗能够维持一段时间。从化验单上看,她的白细胞和白蛋白都低于正常值的最低点,如强行化疗更危险,即便是能够化疗,她的生命最多维持半年。
知道自己的状况后,先是如雷轰顶,然后呆呆的独自走在大街上,躲在她的出租房里哭了整整一个昼夜。
第二天上午,她从极度痛苦的情绪中走出来,她首先想到的是和她最亲爱的人儿离婚,这也是她最痛苦的选择。她不想让周庆林陷入长久的痛苦。
她能够读完大学,是不知道哪一位好心人资助的她,也无法报恩,但是可以回报社会的呀,于是她就去了养老院做义工。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又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一旦闲下来,周庆林的影子就会出现,导致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晚上就去了舞厅,用狂歌乱舞来驱逐心中对庆林的思念,直到累得筋疲力尽才回到敬老院,去追求睡几个小时的安稳觉。
有时候也会发现周庆林,每当这时候,她是多么希望投进他的怀抱啊,多么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用有限的生命,全身心地爱着他呀。然而她只能捂着脸,偷偷地离开舞厅,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她学会了喝酒,也学会了吸烟,这玩意无所谓会不会,只是用这种方法来麻醉自己的大脑,让活着的时间抽出一部分,让其消失。
在小餐馆里被周庆林找到的时候,柳婷婷除了酒精的作用外,由于吸烟太多,香烟中大量的一氧化碳吸入肺中,因中毒导致昏迷。直到黎明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躺着的是周庆林。她是多么的希望死在他的怀里呀,但是她站起来,狠劲擦着泪水,望着她心爱的人儿,慢慢地退出了房间。
在养老院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柳婷婷知道自己的寿限不多了,她才带着有限的行李,离开了周庆林情场的吸引,同时又无限的想念着父母,和生她养她的故乡,怀着感恩的心态回到了老家,倒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令她欣喜的是,实现了她被周庆林抱着,永远的睡过去的愿望。
知道了这一切后,周庆林才如梦初醒,彻底的理解了婷婷对他爱是多么的深沉,是多么的执着无私和伟大,他趴在柳婷婷的灵床前捶心顿足,恨不得随她而去。
在乡下,领证次之,做了结婚典礼才算正式夫妻。为了柳婷婷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的愿望,周庆林求岳母缝了个小荷包,装着婷婷的少量骨灰,虔诚地挂在了自己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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