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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麦子 于 2022-5-6 23:20 编辑
陪母亲说说话
临淄 王秀玲
母亲喜欢笑。母亲一笑起来，我就好像闻到了春天繁花的清香。
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似乎没有穿过什么新衣服。但是，每年春节，母亲都会给我们姊妹几个做一身新衣服，从头到脚一团簇新，喜气洋洋的。
那个年代，在农村，一年四季都不得闲，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都排着队等在那里呢。到了农闲时，母亲就把平时积攒的那些破布条、旧衣服找出来，洗净晾干，打一炒锅浆糊，然后一层一层粘在一张宽木板上，做成袼褙，晾干后纳鞋底，给我们做新鞋子。母亲做的鞋子鞋底厚实，走路舒服一点不伤脚。
有好些年，父亲赶大车外出拉货养家，每天早出晚归。母亲体谅父亲的辛苦，扛起家里所有她能做得来的活儿，洗衣做饭、饲养家禽、勤劳稼穑、照顾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父亲出门前，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从厩舍牵出那匹高大的骡子，动作简洁利落地套在大门外的板车上。白天，母亲则用大铡刀切短一堆干草，拌入少许玉米面，备足夜间和翌日的牲口草料。晚上，母亲做好饭，我们一起等候父亲回来。
天完全黑透了，父亲才回家来。当得得的蹄声在乡村土路上扬起，由远而近，父亲就回来了。有时，饭菜凉透了，我们到门外张望数次，踢踏踢踏的蹄声才温暖又愉快地响起来。母亲总是忙碌着，这会儿，她在晃悠悠的灯影里做针线活，我们像几只小雀儿围在她身边。她讲故事给我们听，是很老的故事，我想一定是姥姥讲给她听的。有时，母亲告诉我们一些她小时候的趣事，我们就有些不信似的笑起来。她也跟着笑。母亲不善言语，但母亲喜欢笑，不笑不说话，即便是在那些艰难和苦累的岁月里。母亲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母亲从来不曾打骂过我们，也不曾黑下脸来凶过我们，我们也有调皮、各种不懂事，她从不曾恼过，也不曾恨铁不成钢地严加训斥。只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和风细雨地引导我们、教育我们，温和可亲一如平常。
我十五岁初中毕业，去往千里外的江南读书，四年来，母亲没有一次说过她想我的话。假期回家的第二天，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父亲和母亲唤我的时候不再用乳名了，而是改用了中规中矩的称呼——大名去掉姓，跟父亲写给我的家书抬头一样。
当我的孩子也长大成人，去往更远的异地求学，我才真正理解了母亲，理解了母亲不言不语背后的波涛奔涌。那个年代，孩子与父母之间的情感交流模式大多是含蓄内隐的，“躬行不言，默而成事。”母亲一定是挂念我的，牵肠挂肚，但她不说给我听。也许在许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她跟月亮说了，跟星星说了，跟任何不会泄漏她秘密的事物说过了。
上了年纪的母亲，突然地阔气起来了。有时，我们想陪她去买新衣服，她就哗啦一声拉开衣橱，一件一件如数家珍地指给我们看：“你看，我有多少衣服啊，这件红羽绒服是你买给我的，没穿几次呢；这件圆领毛衣，是你妹妹买给我的，还没穿；这件毛呢外套，是我前几天跟你婶子们逛商场买的；还有啊，这件毛衣，这条裤子，这双鞋……”那一刻，母亲就像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啊，炫耀着她的良田千顷、家财万贯。
然而，母亲送我下楼时，在楼梯上，突然有些伤感地说：“以前多好啊，你们小，每天放学一进门就满屋子喊‘娘？！娘？！’，每天都能看见你们。现在你们都大了，成了家，不像小时候那样了。有空就回来看看，回来就好，也不用买什么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我们啥也不缺。”母亲的这一番话，少有的煽情，我的眼前瞬间模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话变得多起来。我回家时，我们就坐在布艺沙发上，电视打开着，音量调到最低，我们娘俩说话、聊天。很多时候，是母亲娓娓而说，我靠近母亲听着。母亲有很多话要说给我听，积攒了几十年，如今盛不下了，争先恐后地欲奔涌而出。以前的事情，现在的事情；本村的，邻村的；亲眼所见的，道听途说的……说不尽的故事，道不完的生活。有一次，母亲送我到楼下，一件事情还没有讲述到结尾，我们就索性站在车边，一个意犹未尽地说，一个兴味盎然地听，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有一段时期，我心情郁闷。每次在母亲身边坐一坐，听母亲说会话，或者沿着那条南北路走一个来回，一个小时，有说有笑，路上，不时会遇到同村的人，母亲笑着跟他们互相打个招呼，我们再继续往前走，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就这样，那些不知所起的碎冰渣子，在有母亲陪伴的说说笑笑间，悄然消融不见了。
我常常想，也许不是我陪伴了母亲，而是，母亲一直在照护我，像阳光一样的，助我一点点变得结实和有力量。就像现在，我腻歪歪靠在母亲身上，猫一样的，母亲又笑了，母亲一笑，我就闻到了春天繁花的清香。
（18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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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6 23: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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