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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戏2(节选自《被时间遗忘之无限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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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4 17:37: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周姑自见到白静时,她就已经清楚,崔家的门她无论如何是进不去的。
崔万山的两个儿子和这位叫白静的大妇都不是好相与之人。他那两个儿子且不说,这位大妇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让周姑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
她羞愧难当。想起自己的身世,还在塞北之地年老的阿爷和年幼的弟弟,哭了一夜。
百般思量后,银牙一咬,便剪了自己的青丝。嗔灭师太看到,也低低念一声佛,长叹一声,由她。
后来,周姑听说白静死了,难过到极点,泪水如庵内醴泉水一般,止不住流淌。此事皆因她而起,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了。
慢慢长夜里,她睁着眼无法入睡,经常流泪到天明。唯有面对青灯古佛诵读经书时,心才会安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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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崔万山去过一次凤栖庵。当他看见周姑已是一身尼姑的装扮,微微一怔,眼睛里现出的是凄凉、沮丧、愧疚、无助。
周姑眼里,这绝不该是崔万山这样男人应该有的神色。
崔万山满脸的沧桑,头发蓬乱,一身的酒气,再不见了风流倜傥。
那个桀骜的人去哪里了?周姑时刻在念着他,本以为见他面会大哭一场的。
她没有流泪。她对着崔万山微颔首,双手合十。平平淡淡,无喜无悲。
崔万山两眼无神,对着周姑咧嘴,笑比哭难看。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他对自己到底还爱不爱她也产生了怀疑。江南之行更是一个梦,周姑是活在他梦里的。
只是今天,他不知不觉走来了凤栖庵。
周姑对崔万山的感情,也没有过去那么炽热如火。对他的思念变成涓涓细流,在心里默默的流淌,慢慢汲成了一潭碧波。她相信只要没有崔万山这粒石子投入,心里就再不会再起涟漪。
当崔万山的高大的身影,孑孓走出凤栖庵时,那的孤独和萧索的样子,她心痛不已。
她想冲出去,抱住他,安慰他。她想用自己羸弱单薄的身体暖一暖这个可怜人,抚平他受伤的心。她不想让他难过,不想让他颓废。她心痛的在滴血。
但在袅袅的檀香里,经文梵唱声中,她终是跪着。崔万山的痛苦,她帮不了。因为她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后来的日子里,周姑每日念经礼佛,为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祈福,保平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挨下去。
每天她还会摘下古琴,擦拭,偶尔弹奏一曲。吟唱自己在扬州云间小筑时创的曲调,在凄婉的《鹧鸪调》里想念父亲和弟弟。
但她不知道为何,在梦里,更多的时候是梦到崔万山,梦到云间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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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庵前经常有几个乞婆讨饭之余,坐在庵门外休息。每每听到周姑唱的曲调都会安静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曲调哀婉便常常触动了自家身世。哀叹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动人的曲调?
远远看见拒人千里,冷漠的周姑时,惊为天人,始终不敢上前。
乞婆便问慧能师父:“慧能师父,能不能给问问,这位菩萨唱的是什么曲调?”
慧能冷笑道:“咿咿呀呀的有什么好?”
一天,几个乞婆竟到庵里捐了香火钱,众尼大感意外。
乞婆们讪讪的解释道:“俺们是来感谢那位菩萨的。”
原来乞婆们讨饭时是要唱讨饭歌的,无意间唱了从周姑这里新学的曲调,大受欢迎。乞讨收获颇丰,所以就捐点儿香火钱,也是想再在此继续跟着这位菩萨学习。
“慧能师父,恁问了叫什么曲调了没有?若是有人问起来俺们也好回复。”一乞婆道。
“俺们也想借着曲调儿,给这活菩萨在人间扬名。”另一个乞婆说。
慧能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尴尬。原来她和周姑很少说话。慧能因周姑和崔万山的关系而不喜周姑;周姑见慧能在崔万山面前说话轻挑,便不怎么喜欢慧能。
慧能听乞婆所言,心道,周姑唱的曲调竟被几个花子拿来乞讨,着实好笑。继而又想,如果自己实说没有问,在这几个婆子面前倒是失了颜面。既然周姑不见她们,不如随便编个名,骗她们就是。
慧能说:“俺问是问来了,这调调也是她从别人那里学了又瞎改一气。这个么……叫做‘周姑调’。周师妹从不喜欢有人打搅。如想学以后也只管在庵门外听就是。”
那几个乞婆连连点头称谢。
慧能冷笑道:“谢什么,不过是些乡间野调调儿,只配用来讨饭。到今天师父都没赐她法名,还称什么菩萨?”
后来几个乞婆除去外出乞讨,每天就是在庵门外听“周姑调”。
凤栖庵不远处孙家庄有落地秀才孙某,依曲调填新词,编了几个才子佳人故事,受人追捧。有人把“周姑调”搬上戏台演出,取名“周姑戏”。大受乡里人欢迎。
周姑听到后,既高兴又觉得不妥。高兴的是,自己在扬州时为崔万山创作的曲调被人传唱。不妥的是唱戏终是贱业,以自己名字命名,不知道崔万山听到会作何感想。
她又想,世间众生平等,哪里还有贵贱之别?
周姑思来想去。还是找了庵门外的几个乞婆说,这个不好叫“周姑调”,叫做“鹧鸪调”才好。那几个乞婆连连点头。搬上戏台后称为“鹧鸪戏”。
只是在临淄方言中“周姑”和“鹧鸪”发言区别不大。更有乡间粗俗之人,知道这戏是位周姓尼姑所创,以讹传讹,还是呼作“周姑戏”或“周姑子戏”。
转眼过了一年,高家人把鹧鸪戏搬到了正月十五高阁庄戏台上。那天崔万山听到这熟悉的曲调,知是周姑所创,满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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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对白静之死的愧疚,他把扬州的生意全给了白家,从此江南的生意与崔家无关。
白静死后,不到半年,崔长青也死了。
他把家里所有事都交给了管家崔矮子。他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喝酒。不愿想起白静,也不愿想起周姑。
过完正月十五,年算是已经过完。
正月十六日早上,凤栖庵门外东风拂过,还有些料峭,如果细看,柳枝已经变的柔软。且上面泛起鹅黄色嫩芽。在向阳处,地面上也有些许的绿意。到了中午,突然刮起北风,天空堆积了片片云彩,气温骤然下降。傍晚,一场大雪从天而降。
原本天气转暖,周姑咳的症状渐好,但天气剧变,又咳嗽的厉害了。她诵完一卷经书,推开门看,地面上积雪已有半尺,大雪还在纷纷扬扬落下。
天气寒冷,她一夜也没怎么睡好,天交四更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却梦见爹爹和弟弟穿一身单衣呼天抢地来寻她。她霍地做起,再无睡意,便欲起身去赏雪景。
开门看时,见庵内做工的老尼姑已经扫出一条便道,露出方砖砌成的地面,洁白中透出肮脏,叫人顿感煞了风景。老尼正欲开庵门,她便走过去,到庵门外面看看。
老尼突然“咦”了一声。见门外一个“雪人”脸朝外盘膝坐着,头上肩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一动不动。
那老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说道:“阿弥陀佛,这人怕是冻死了吧。”
周姑见了,吓得缩了缩脖子,直觉得寒气逼人。
那人却打了哈欠喷出一团雾气,抖落身上积雪,慢慢站起来。老尼和周姑都不由后退了一步。
听那人说道:“昨夜俺大雪中迷路,行到此处,见是尼姑庵,不好打扰师傅清修,便在庵门外睡了一夜。现在天已大亮,俺可否进去讨些热汤,驱驱寒意?”
这时那人才看见周姑,先是一怔,然后问:“是周姑娘吗,怎么在这里?”
那人见周姑神情忐忑,知她心里害怕,便拱拱手歉然道:“如今俺不再当什么鸟官差。过去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周姑也已认出来人,忙双手合十还礼:“原来是勒大侠。如不嫌弃,请到庵里一坐。”
这人正是勒燕然。他随着周姑进了厢房。他心想,这周姑和万山不知怎么了,只是自己不便多问。
她吩咐做工尼姑去烧汤,取些斋饭。勒燕然看出周姑些踌躇,便说道:“只取些热汤来就是,俺带了干粮。”
周姑笑笑,转身出去,取来热汤。勒燕然也不多话,掰开两个饼子泡了,大吃起来。
周姑拨了拔炭盆加上几块木炭,移到勒燕然身边。看他衣衫褴褛,没有了在苏州时的风采。
勒燕然道:“俺本打算跟随颜霸懋重回塞北,驱除鞑虏,完成家父遗志。没想到,年前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终于东窗事发,被皇帝老儿抄了家。俺见事不妙,便逃了出来。听说,他贪墨之财,可以支持北方边塞驻军十年开支。只是这颜霸懋也不过是皇帝养的一只肥羊罢了。倒让皇帝老儿过了个肥年。他已在狱中畏罪自杀,家人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你家的仇也算报了吧。”
周姑双手合十,不禁流泪。
周姑想这勒大侠对边塞比较熟悉。见他性情豪爽,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言道:“不知道勒大侠什么时候去塞北,可否替俺探听一下家父和兄弟的下落。”
勒燕然挠了挠头,说道:“在塞外流放之人,便是活人找起来也十分麻烦。若是死了,多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弃尸荒野也就不错。这个实是不好找寻。”
周姑听了,大瞪着眼睛,颤声问,“你是说……家父和兄弟……”
“你那阿爷和兄弟都已经死了,难道崔兄没有告诉你?”勒燕然略显尴尬。
周姑如当头一棒,浑身颤抖,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勒燕然急忙去扶她。
这时门突然被踢开,一穿杏黄道袍的尼姑大喝一声,狗贼看掌。
勒燕然直觉一股劲风迎面劈来,不敢托大,也一掌推出。二人身形晃了晃,心中都上大惊。没有想到来人武功如此了得。
勒燕然暗自点头,这齐鲁之地当真藏龙卧虎。
来人正是嗔灭师太,她听见有男人在周姑房内说话。听到周姑一声喊,她推开门就看见周姑坐在地上,这男人正伸手轻薄于她。急忙相救。
周姑道:“师父休要动手。”
勒燕然扫一眼嗔灭师太,又看看周姑说道,“俺前些时候收到大师兄一封书信,正要去崂山投他,学他出家做道士去。从此绝不再去塞外,请姑娘勿怪。”
他看周姑失魂落魄的样子,摇摇头,背起包裹,自言自语说:“这催万山终是胸襟气度小了些,不是爽利人。”
踏步出门。
听他唱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白诗)
瞬间人已经到了凤栖庵之外,声音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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