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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戏1(节选自《被时间遗忘之无限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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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4 17: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顽石 于 2022-2-14 17:06 编辑

一座低矮小山,山腰处有几间茅舍,便叫做云间小筑。春暖花开,薜荔为墙,藤萝缠绕,他们在小院内种下几株花草。

二人经常坐在院里石桌旁,看日出日落,望云卷云舒。尽量忘记一切恼人俗事,过起神仙般的日子。

柴门外一株高大杏树,却见繁花满枝。周姑坐在院中井栏旁痴痴看着杏花问道:“哥哥,可知杏花何时候最美?”

崔万山转头看她笑说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自然是人微醺,花半开。”

周姑一双美目看着门外杏花,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

此时,一阵风吹过,花瓣如雪般洋洋洒洒,飘过院墙,飘落到二人头上肩上。

周姑怅然道:“我更喜这百花凋谢时的美。”

崔万山呵呵玩笑道:”人在花下,不觉转眼白头。“抬要拂去周姑身上头上花瓣。

周姑伸手握了他手,道:”和哥哥白头到老不好吗?“

崔万山笑道:”甚好,甚好。这也是俺最大心愿。“

她白皙的手中托起几片花瓣,慢慢覆手倾落于地。启朱唇唱到: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周姑唱完,两腮潮红,咳嗽声连连。

崔万山轻拍其背,心中升起一缕不祥,也不觉黯然神伤。

二人所居山上经常传来不知名鸟雀凄婉叫声,每每听到更触动周姑心事。她悠悠说道,只有这鸟儿知她、懂她。叫声里她便咳嗽的愈加厉害。崔万山忧心重重。

他说道:“改天俺把它捉来送给妹子。”

几天后,崔万山果然捉回一只似野鸡又比野鸡小些的鸟。

周姑端详一番道:“这是鹧鸪么?我在画册上见过。鹧鸪,形似鸡,头如鹑,胸前有白圆点如珍珠,背毛有紫赤纹。此鸟虽不艳丽,却极为重情。父亲说,曾有人送给知县老爷两只,养在笼中。一只被县老爷煲汤后,另一只啼叫一夜,最后声音沙哑,口角流血,哀鸣而死。”

崔万山笑说:“俺听这似鸡似鸟的小东西叫声也太过悲凉,坏了妹子心情。听妹子所言煲汤大补,这便煲汤给恁喝。”

周姑忙说道,“不可。你可知道它叫声何意么?”

崔万山微笑摇头:“俺知道‘深山闻鹧鸪”,和妹子在此便是神仙般的日子,管它叫声何意。“

她幽幽道:“行不得也哥哥。”

崔万山笑问:“什么?”

周姑脸色微红,笑而不答

崔万山道:“一词牌名叫《鹧鸪天》,就是从它的叫声衍化来的么?”

周姑说:“正是。唐人郑嵎诗‘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概词牌名源于此。所以哥哥不要杀它,快快放了还它自由。小妹与之为邻,很是喜欢。”

后来周姑常到山上鹧鸪出没处撒些秕谷,深坐院中听鹧鸪哀怨凄婉的叫声。

一天,崔万山归来时背回一张古琴。周姑见到爱不释手。

她擦拭古琴时发现琴额处篆书两字,“啼血”。龙池、凤沼有纹理赤红,周姑以为血渍,却怎么也擦不掉。雁足处又有闲章 “碧痕” 两字。

崔万山坐于石凳上,对她道:“恁再谈那首曲子给俺听吧。”

周姑晓得他意,说道:“须要沐浴更衣、焚香后方可抚琴,这是对古琴的尊重。人尊重琴,琴才会尊重人。人琴和谐,琴才肯发出好音。”

待她沐浴更衣后重新坐下,崔万山看着不由的痴了。

最近周姑已经不似初见时的憔悴,恢复了几分颜色,静如处子。

叮叮咚咚声里,崔万山呆呆的看着她,如痴如醉。但琴声里怎么也听不出那天在寻芳阁时的感觉。

突然周姑停下来,眼中泪花闪烁。

崔万山问:“忙问,这是怎么了?”

周姑说,她感受到琴的主人心境,身世凄凉,一生都不得志。她不觉间就落下泪来。

崔万山微皱眉头没有说什么。这古琴实是一个被他杀死之人所赠。

那是一个年逾六旬的和尚。

他抚琴,崔万山坐在他对面倾听。

他抬头看崔万山,琴声没有任何变化。崔万山暗自叫好,好和尚,若不是俺收录别人的钱财,必定和他做得朋友。

一曲终了,和尚微笑道,这琴赠与你吧。

他知道崔万山找他的目的,明白自己即将命不久矣,而要想保护此琴最好的办法是送给来人。只有这样自己这把旷世古琴还有一线不被毁掉而存世的可能。

崔万山很伤感的点头。

老和尚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和尚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尘世上走这一遭。”

崔万山叹息道:“俺也忘记问因何杀你,回去问清楚后再告诉你吧。”

崔万山又说:“闭上眼。俺会尽量减少你的痛苦。”

“困在情网,活在世间才是最痛苦的。”老和尚指指自己胸口说:“出手利索点,我想看看心里有没有那人的影子。”

崔万山化掌为刀,出手如电,劈开和尚的胸膛,顺手拖出一颗还在跳动滴血的心。

和尚咧嘴想要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崔万山既兴奋又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今生从未曾见过这和尚,却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和尚好似故人。

现在老林要他杀人时,还会告诉他杀人的理由。但崔万山转身就走。

杀人还需要理由吗?理由就是老林要他去杀,仅此而已。
半夜里,突然听到琴声。二人同时惊醒,披衣而起,举灯照见挂在墙上的古琴琴弦微颤似有人拨弄一般,惊诧莫名。

转身见明月隔窗窥人,见月光皎洁如雪。开门走入院中,冰盘悬于碧空;俯视运河,波光如练。尤记起今天是七月十四。周姑持轻罗小扇依靠崔万山肩头并坐于石凳上纳凉。

“明天便是十五,晚间我陪哥哥邀月畅饮如何?”周姑说。崔万山揽她在怀里,点头称是。

早上崔万山外出直到下午才回,在院子里将酒食果品摆满石桌。当晚却乌云布满天空,没有了月亮。

周姑轻叹息一声闭了美目,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女子如能和哥哥白头偕老,月亮就一定会出来的。”

崔万山看她,周姑庄严静雅,一双纤纤素手合于胸前,圣洁如白玉观音。只是这观音腮边有两行盈盈粉泪。

崔万山抬头望天,又怕她增了烦恼,于是笑着说道:“只怕今天晚上月亮不会再出来了,她没空儿。”

周姑嗔问道:“因何?”

崔万山很认真的说道:“因为今天晚上月中仙子正在陪我饮酒。”

周姑一怔,花枝乱颤,笑倒在崔万山怀里。崔万山把头埋进周姑秀发内使劲嗅了嗅,问道:“为何世间女儿是香的,而男人却是臭的?”

周姑问: “这又为何?”

崔万山笑道:“小妹,每天都要磋粉,抹胭脂膏子,平日里还要熏香。应该是像菜缸里腌制的咸菜一样,腌入味儿了吧?”周姑听后,娇笑不已。

她一手揉着肚子说笑痛了,忽然推开崔万山,掩鼻笑道:“哥哥说小妹是腌入味了,但不知道哥哥这味儿是在哪那个茅厕里腌的?”

崔万山哈哈大笑,伸手做哈痒状,周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二人笑闹间不知不觉已经近三更。不觉中运河上吹来一阵风,低垂的柳枝横斜过来,风声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咆哮。大风扫云而开,一轮明月涌出。周姑见状大喜。忙斟满酒,起身举杯对月拜了又拜,将酒倾于地上。再斟了两杯酒,端起递给崔万山一杯,自己饮了一杯。崔万山见周姑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不敢再玩笑,二人对坐而笑,默默无言。

忽然运河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极沉重之物跌入水中。风起云动,月亮再隐入云层,天空暗淡下来。耳边只听见呼呼风响,竟把桌上纱罩内灯烛吹灭。黑暗中,见运河上,渔船缥缈间灯火明灭。

崔万山怕周姑受不得水气,忙携手到了室内。周姑焚香再拜了古琴,然后坐到窗前,双手托腮凝望着窗外天空。

风从窗口吹进,烛火莹莹跳动。崔万山忙关了窗户笑对周姑说:“天已经很晚了,月中仙子也该歇息了吧。”拉周姑入帐。

当天晚上,周姑身上寒热大作,三天后方见好转。

自那夜后古琴却不再自鸣。

崔万山外出有时会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家。好在那叫黄耳的柴犬已经长大,变得强大威武。有它为伴,周姑也不怎么害怕。

周姑偶尔问他做什么去了?他说,总要出去挣钱养她,还要找人打探她父亲和弟弟的消息。她也就不再多问。

崔万山不在家时,她还是经常坐在小院内听鹧鸪的叫声,又记起幼时随父亲去看戏,还依稀记得那些家乡曲调,无聊时她创出新的调儿。

崔万山偶然听到后,问她这是什么曲子,她说是自己新近胡乱编造的。他说好听。

她见崔万山喜欢,每编了新的曲子就唱给他听。崔万山见她高兴,心里也喜欢。

只是有一件事他却迟迟不敢开口。崔万山通过老林已经探听到了周县丞和他儿子的消息。周姑的弟弟在北上途中因年幼,从未吃过这样的苦,路途艰辛就病死了;而周县丞心痛欲绝,悲愤之余天天大喊冤枉,准备上达天庭告御状。然而,他到了边疆没几天也死于一次与异族小规模冲突中。

崔万山看着周姑羸弱的样子,听到她创的曲子也多是哀伤凄苦之调,更是迟迟不敢对她说起。

如此,崔万山过的并不开心。一边是娇妻美眷,另一边是提刀做杀人的买卖。

老林交给他的任务也越来越艰难。他经常为了追杀一个人跑遍整个江南,完成一个任务有时不得不离家几百里,对手也开始变成了一些棘手的江湖人物。

他开始明白自家功夫不弱,但不是天下无敌。一次他被几个人围攻,虽然完成任务,但受伤也极重,却不敢回云间小筑,怕周姑担心。

他就是一匹孤狼,伤口要自己舔舐。一个月后伤口愈合,好的差不多了,才回到他们的家。周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遇到强盗受点小伤。夜里周姑摸着他新添的道道伤痕并未多言。

崔万山这段时期性情发生了变化,开始他并没有觉察到。

当他杀人时,已经不再害怕,相反闻到血腥气会令他兴奋的发抖。他不再满足于一拳把人打死了事。他在变换着用不同方式杀人,甚至沉迷杀人瞬间的快感。

最近他用剑杀人。用剑削掉对方的脑袋时,他不会看飞起的脑袋如何旋转滚落。脑袋离开身体,眼睛还会眨,嘴巴还会动,不会发出惨叫,脸上也没有痛苦表情。他有时会想,脑袋被砍下来时,是身体痛,还是头更痛?

他专注看着脖腔内喷出的鲜血。喷涌的红色的血液令他陶醉。那片红从他眼睛透射进心里,就像痛饮存了一十八年的女儿红。他脸上现出癫狂之态。

冷静下来后,他又会产生强烈的罪恶感。

每次杀人后,他会找地方认真的洗个澡,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仔仔细细洗搓干净,皮肤几乎要搓出血来,然后他会换一身全新衣服。

可是不管怎么洗,他都无法洗净自己这具肮脏的身体,无法洗干净肮脏的双手。他就是恶魔,可以随意收割生命的恶魔。这感觉令他彻夜难眠。

只有回到周姑身边时他才会睡的安稳,变回一个正常人。

近来,他常想,这是不是他要找的江湖?而然江湖到底是什么?

江湖就是世间一切人和事的背面,是与在太阳底下亮光的正世界相对的,是躲在阴影里的反世界。江湖就在每个人心里最黑暗的地方。生活在这个暗世界里的人,也许有正义和公理。但他们有的是一套江湖人认可的标准和规矩。

江湖不是一个人的,更不是一个人凭空造出来的,是一代一代江湖人物传承完整下来,然后烙印在每个江湖儿女的心里,融进血液里。江湖里面满是生死,爱恨,恩怨,情仇。满是血腥。人在江湖漂泊,适应,无可奈何的一点点改变了自己。

崔万山开始后悔离开高阁庄,终于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突然很想念在家乡时的生活,那才是真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他想学范蠡泛舟湖上。可他深深知道自己被控制了,和周姑曾种的“提形控影术”有些相似,但他扛上了更厉害的精神枷锁。

他如果还留在这里,就永远无法摆脱老林的控制,只要他活着就无法摘下这枷锁,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是行尸走肉般活着。

直到三年后,他已经成为江湖人眼里江南第一杀手。除了老林甚至有其他人开始找他做这杀人买卖。他再也无法忍受。

而今死在他手上的,已经有十几甚至是几十条人命。他不敢去计算。

崔万山坐在酒馆里喝酒,喝了三天三夜。店里小二小心翼翼伺候,没有人敢撵他离开。都怕他野兽一般的眼神,里面喷出的是煞气。

他闻闻自己的双手,无论怎么洗,都有一股血腥味儿。那些被杀人的血已经侵入到他手掌里,只要稍微运力,手掌就开始变红,心跳开始加速。一股肃杀的血腥气会弥漫在他周围。

看着抱着自己一根胳膊睡的像婴儿一样安稳睡着的周姑,他百感交集。他应该何去何从?像小时候一样,闯了祸就逃?只要跑出去待一段时间,等到阿爷不再生气,他就再回来。不知道这个方法用在江湖上行不行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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