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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疯子 于 2020-4-21 10:12 编辑
人间春色
淄川 袁振
正月十五那阵雪来的有些突然,中午的时候还晴着天,到了傍晚,大片的雪花就洒了下来。老九叔站在村口疫情防控点的帐篷里自言自语:“这该死的瘟疫,啥时候能过去。”
庚子年初,春风还未开始,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就席卷了全国。而且来势迅猛,为防范于未然,大年初一,全国各地便都开始封村,以避疫情。而九叔所在的村子,虽然是在大山里,但防控工作,仍然马虎不得。
九叔今年六十多了,以前是村里的老书记,在家族中排行老九。但大家都喊他九叔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好那口,自从退居二线后,每天要不来上三五两,就总觉得少点儿啥。但今天他没喝,他是有原则的,执行任务不能喝酒。疫情严重需要封村,他毅然冲在了前线,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这点儿觉悟他还是有的。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检查点的桌凳上就覆盖了厚厚一层。于是九叔拿出了笤帚准备扫一扫雪。这时村长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把暖瓶。看着他在扫雪,赶忙放下暖瓶,去夺笤帚:“九叔我来扫,这么冷的天,真是辛苦你了。”
九叔抻了抻羊皮袄,扬起头说:“这件大袄咱都披了二三十年了,特别暖和。这有啥辛苦的,我扫就行,这不都是应该做的嘛。你小子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下雪了嘛,又赶上元宵节。我来替你值会儿班,你回去喝两盅暖暖身子。”
“你去忙你的吧,我才不回去呢。平子不在家,我自己喝酒也没啥意思,我吃完饭来的。”
平子是九叔的儿子,在城里住,是建筑工程上的包工头。大儿子七岁了,媳妇现在又二胎怀孕待产。年三十的中午他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一趟,由于下午要结算工程款,还要给民工发工资。他就把老婆孩子留在了家里,吃了点儿饭自己就匆匆赶了回去。原本打算初一再回来的,却让这场疫情挡住了。
看到九叔有些不快,村长忙问:“弟媳这几天有动静了吗?平子回不来,咱可得替他照顾好。我已经跟咱村妇女主任打过招呼了,只要一有动静,立马送医院。”
九叔说:“离预产期还有几天呢,到时候少不了麻烦你,平子回不来,这种事我也帮不上忙,还是得你们多操心啊。”
村长再次劝他回家,九叔执意不肯,他的犟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看拗不过他,村长叮嘱了几句后,转身回去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九叔钻进帐篷打开了随身听,平子前年给他买了个小音箱,他爱不释手,空闲的时候就带着,排遣寂寞。《林海雪原》的唱腔在夜空里响起:“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借着村头的路灯,九叔走出了帐篷,仰头看着款款而落的雪花。世人都叹人生转瞬即逝,倒不如这雪花。他觉得雪花很有意思,轻舞飞扬的来,又了无牵挂的走。而对于这次降雪的心情,真就如刚才所唱:“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
村口一户人家的狗忽然开始狂叫。正沉浸在戏曲中赏雪的九叔警觉了起来。定睛一瞧,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地头上有个人影在晃动,只要从地头上跳下去,就能进了村子。他马上打开了手电筒,喊了一嗓子:“是谁?赶紧过来。”人影怔了一下,却继续往前走。九叔提高了嗓门:“我带着弩呢,再不过来我可要打了。”那人停住了,慢慢的朝着他走了过来。
“爹,是我。”来的人竟然是平子。
“啊?你小子怎么回来了?还偷偷摸摸的。你在这大山里要玩偷渡啊?”
“今天不是正月十五了嘛,我自己在城里实在闷坏了,也是想你们了。你儿媳也快生了,我不放心。”
“生孩子你不用管,村里的领导都给安排好了,你还敢偷偷的从地里进,你的车去哪了?”
“在转弯那里停着呢,我怕开车你们不让进,就想溜进去。正好娘说今晚上你值班,这机会可得把握住啊。”
“呸”九叔啐了华子一口。“臭小子,你娘懂个屁。不知道形势有多严峻吗?这时候给我抹黑,滚回去。”
平子上前一步,想要硬闯:“别闹了爹,我来都来了,好歹让我见他们一面。”
“谁跟你闹,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敢进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平子急了,红着眼说:“孩子快出生了你知道吗?你大孙子天天喊着想爸爸你听见没?俺娘让我回来吃饺子你懂不懂?”
九叔回答的斩钉截铁:“我知道,我也听见了,我也懂。但你就是不能进。这不是关系到你自己,也不是关系到咱一家,而是关系到整个村子。等疫情结束了,你愿意怎么来怎么来,但现在,就是不行。”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互不让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唯一飘动的,还是大片的雪花,打在脸上,化成了水。
就在这时,村长又来了,手里还提着饺子和酒,缓缓走到了俩个人的跟前。他看了九叔一眼,又转过身对平子说:“兄弟,刚才你俩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想家想老婆孩子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九叔的做法也是对的,你觉得呢?”
平子铁青着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村长接着说:“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严重,你看全国都在抗疫,虽然现在咱们这里相对安全,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说,九叔这样做,也是对全村人负责,兄弟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我觉得你能理解,是吗?”
平子委屈的说:“哥,我知道这样也不对。但和孩子每次视频他都喊着找爸爸。你弟媳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村长笑了,说:“兄弟你放心,弟媳这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保证能让你顺利当爹。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家是游子永久的港湾,谁还不想家和孩子呢。”
村长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这样吧,等疫情结束了,我摆上一桌,咱和九叔好好喝点儿,你看怎么样?”
平子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得得得,你守你的门,我回我的路。”说完扭头就要走。
九叔看他要走,大喝一声:“回来!”说着一把夺过了村长手里的饺子,递给平子:“把饺子拿着,回去吃。”
平子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忽然吹来了一阵凉风,一块儿帐篷顶的雪掉进了九叔的脖子。九叔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默默的嘟囔了一句:“这该死的瘟疫。”
村长赶紧安慰他:“九叔你别往心里去,平子这脾气随你,等这阵儿过去他就想开了。”
九叔无奈的苦笑,:“随他怎么想吧,咱有任务在身,咱就得讲原则。”
村长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九叔你如此深明大义,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代表全村人感谢你。”
就在这时,不远处听见一阵轰鸣,平子开着车朝这边驶来,车前面的大灯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村长大惊:“不好,这小子要硬闯。”
九叔马上把饺子往桌子上一放,抓过了旁边的笤帚走到了路中间,冲着车喊:“他要敢犯浑,就从我身上轧过去。”
车子缓缓停下,平子跳下了车。来到桌旁掏出了一摞钱,递给村长说:“哥,像我这情况也不能给村里帮上啥忙,这两千块钱略表一下心意,给防控点值班的乡亲们买点儿吃的用的。刚才态度不好,我道歉。”
说完又看了一眼九叔道:“爹,我不会给你抹黑的,这些道理,我都懂。”
九叔点点头,很欣慰:“这才是个好孩子。”
村长很意外,更是感动。连声向平子说着谢谢。又一次伸出了大拇指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啥也不说了兄弟,等到疫情结束,春暖花开,哥等你回来。”
平子爽朗的笑着说:“到时候你可要把酒准备好,咱不醉不归。”
说着拿起了桌上的饺子往嘴里塞了一个,含混不清的说:“要论吃这个,还是家乡的味道够味。这些就不给你们留了。”
九叔和村长都笑了,俩人目送平子调头离去。村长又把酒递到了九叔眼前:“来九叔,酱香的好酒,你赶紧来一口,今晚值班,咱爷俩一起。”
九叔把脖子一扭:“说好了给平子留着呢,我可不喝。”
“九叔你喝就行,家里还有呢。”
“说不喝就不喝,这儿还有任务,咱的讲原则。”
村长哈哈大笑:“九叔,你这个共产党员不但是久经考验,还是酒精考验啊。”
九叔咽了口唾沫:“其实看着也是有点儿眼馋,这该死的瘟疫。”
雪花还在继续飘着,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帐篷里的戏曲依旧在唱着:“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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