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止于水 于 2019-9-27 15:06 编辑
野菊初开
博山 云止于水
秋分。清晨的山村沁凉如水，去村口等车，桥畔邻水的水泥石缝里一大蓬野菊，花枝疏落，四面八方伸展，路面上静立的，临水照影的，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视线。初孕的花苞，嫩黄的花瓣紧紧靠拢在一起，露出黄豆大小的娇黄花蕊，是小小的葵花，明媚、灼热。而在易安居士哪里却是说不尽的消瘦清冷：“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记起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起笔不凡：有谁见过这般豪放壮烈的花云？有谁闻过这么沉郁凝重的药香？那样泼泼辣辣地开。一簇一簇，一滩一滩，一坡一坡，灿烂辉煌！ 一下子就给震住了，小时候，山坡、河边都是这样的景象，深秋里，万象萧瑟，唯有这泼墨般的野菊一下子把远望的目光点亮！
采菊东篱之人，所见一定是这种花，没有人为的修饰和供养，保留一份清逸，青青的枝干，纤细而不柔软，绿色光芒射向四面八方，终点一下子透出金黄。见过在温室中养得肥硕的菊花，花团锦簇的美，却总觉得失去了菊的傲霜之质。
它就生在路边，从春日就寂寞生长，混迹于草丛中，无人注意，经历了春夏秋三季，草木摇落露为霜之际，才开始含苞吐蕊，才有人突然之间发现了奇迹。那些生长野菊之所，我记得都在什么地方，很早就去看，细碎的叶片，五个裂痕，小手般在风中展开，和清风嬉戏，和昆虫低语。
颜春路上，路边都是野菊，每到深秋，一片一片燃烧的火焰，把山峦点缀得秀逸，这儿一丛，那儿一滩，张扬的色彩，却不动声色，你若不曾路过，不曾举目四望，它就不存在。而野菊从不为任何人开放，它绝不会保持一个优美的造型，随意伸展，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想落在那儿就落在那儿。
河岸上是一大排白房子，高高的石头地基，衔接处，有一大抱藏身其中，无人可以抵达，只能隔着清浅河流远远望着。从一片绿色，开成金黄，再从金黄变成酒红。记得，童年时，河岸上有一户草房子，两棵杏花，每到春天就是满树洁白。花下溪水边，野菊还只生出小叶，纷纷落了一茎的柔软花瓣。多年前，石堰在大雨后冲塌，杏树也消失不见。而水湄的野菊，年年岁岁，总会在深秋，给满目萧瑟添上几缕暖意。“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忆向山中见，伴蛩石壁里”，王建诗歌里，便是如是景象，丛丛野菊，茂盛地簇生在石缝里，与它为伴的只有曜曜呜叫的秋虫，冷冷的清香幽幽地笼罩在秋水上。
秋夜凉寂，水边清寒，露水冰凉，花在静夜沐了月色，着了露珠，清晨，清泠泠的空气中飘溢着冷冷的药香，琥珀一般，带着前世今生的眷恋，给你一份惊异。人正裹紧了长衫，呼吸中已飘出白气，而野菊开得更热烈、明媚，你对着一朵花凝视，婴孩般的笑靥就对你展开，玲珑精致，天真烂漫，那一刻，天地间再无可挂碍之事，任由一朵花牵引，游走、沉醉。
采了一把，插在背包一边的侧兜里，映着明晃晃的初阳，在两边都是国槐树的闪烁光影里静默着。想起从前，深秋里，拿了布兜去山中，采采野菊，左右撷之，山岚中飘散着浓郁的药香，衣衫上也染了香息，手上着了一层嫩黄，留了满手余香。回家后，倒过布兜来，抖动，花香随着流淌的金黄散溢出来，竹筛上落了一层温暖雀跃的光芒。晒干了，装在面布枕套里，做枕，读书写字倦极之时，头一落到枕头上，就恍然置身山野了，堂皇迷离中睡着了，有月色流动，有花香清新了梦境。
眼前，全是含苞的蓓蕾。在玻璃瓶中，花开未半，满是未知和期待。
第三天，打开房门，静悄悄的桌案上，一朵野菊含笑凝睇，紧紧挨在一起的花药散开来轻轻闻嗅，琥珀般的药香隐隐而来，而花色明艳温润，一扫阴霾。午间，去看桂花回来，喔，居然又开了八九朵，每一朵都润泽明亮。
自古至今，菊即为人所喜爱，屈子写下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春兰兮秋菊，长无终兮终在”的咏菊佳句，可见对菊之爱，是人格象征，也是饮食白用之一，菊已是身体中流转的气韵和清香。渊明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闲适自然、天人合一之境。唐代诸多诗人也是偏爱菊，少有诗才的黄巢多次写到菊：“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写尽了了菊花的璀璨；“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其实菊骨子里的清傲，是不屑与百花争春的，况且，谁能护得了谁的周全，哪比得上在深秋，在篱落，在水湄，在悬崖峭壁上独对秋风，嫣然明亮？
这或许是更多有风骨的文人雅士甚爱菊的原因吧。“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份抱香枝头的坚定，不肯依附的清澈，不惧霜寒凄苦的孤傲，真是“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海棠诗社菊花诗中，曹翁对黛玉之孤标傲世之美可见一斑，蒋勋老师言黛玉是飘忽，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存在。
回去的路上，也采了一把野菊，插在清水之中，静夜里，对着疏影暗香，默默念起：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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