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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大山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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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0 17: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9-6-17 15:15 编辑

大山的眼泪
张店  谢鸿云



秋天的夜里,一缕缕月光洒满了每一个院落,那个叫湖峪的小山村静得没有丁点儿声音。突然,福成大叔家的狗叫了一声,那叫声震颤了大槐树上的月光,也把福成大叔惊醒了。他坐起身,贴着窗玻璃往外看,一个戴着草帽、身材细长的家伙从他家做饭的西屋里出来,伸手扔给狗一点东西。狗摇着尾巴吃起来,那人站住,头一仰、手一伸,很潇洒地向狗打了个福成大叔看不懂的手势,接着一个利索的动作翻身上了院墙,骑在了墙头上,从口袋里掏出东西吃起来。

那人的腿在墙头上荡荡悠悠地摇摆着,一副悠哉悠哉、吃得很香的样子。福成大叔的脸使劲贴着玻璃,也看不清那人的脸。于是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喊了一声:谁?

那人闪了一下身子,扑通一声跳下了墙头。福成大叔追出去,那人大步跑起来,跑出不远,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扬手朝后扔过来,石头“嗖”地从福成大叔的耳边飞过。

福成大叔怔了一下,不再追了。这是谁呀这是,要人命啊。他回到西屋里查看,别的没动,就是少了些吃的:前天老伴回家时供在灶王爷前的月饼没了,挂在铁丝上筛子里的炸肉也没了。

院子里静静的,狗趴在地上睡了,福成大叔睡不着。一眯眼,就觉得有石头嗖地从耳边飞过。他起身坐在床上,点上一支烟,呼哒呼哒抽了两口,接着趿拉上鞋子,去看了看橱子底下的那两千块钱,还好,钱还在,那人好像没进正屋。老伴在城里看孙子,他一个人在家,得小心点,于是又把院门和屋门查看了一遍,才躺下。

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几个人的身影,可猜不准那个人是谁。一夜没有睡好,早上福成大叔来到那个叫于家沟的山嵧时,很多人已经在地里忙碌了。山坡上叮叮当当地响着,听见说话的声音,看不见人。老叶子和福成大叔是地邻,看见福成大叔,他就掰下一个大棒子,扒了皮,露出黄橙橙的粒子举起来说:福成来了,你看咱这棒子咋样?福成大叔笑着说:你种的棒子真不赖!老叶子说:那是,你看看,那地里的,能和我这里比?顺手指了指李鸣子家的地。

福成大叔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李鸣子回来了?不见李鸣子一两年了吧,有人说他在县城,有人说他死了,这几天没听说有人见过他啊。要是回来的话,怎么是深更半夜呢?唉,个子高的人有的是,不着调的人有的是哩,不去寻思了。

秋天里的阳光干净、明亮,像水洗过一样。阳光下的棒子地里,风钻来钻去,调皮地抚摸着棒子的白肚皮。不远处大伙都在说笑着劳作,福成大叔搭着话,可一会儿又想到了夜里那个人,他想跟他们说说夜里发生的事,可是刚一张嘴,又把话收住了。他想起夜里那个人那些奇怪的举动,他和狗打招呼,那个动作,在电视里见过,噢,他想起来了,那是青年男女之间的动作,飞吻?是飞吻!那人和狗做了个飞吻,他还挺有闲情。

老叶子的棒子掰完了,他跑到地中间和福成大叔打招呼:福成,歇歇再干啊!福成大叔伸了伸腰,扔下镰,两个人走到地头上蹲下来休息。福成大叔摸出两支烟,递一支给老叶子,自己点一支。

李鸣子家的地就在不远处。地里的草长得老高,瘦瘦的棒子秸已经枯黄了,在金亮亮的阳光里,可怜巴巴地摆动着叶子。一只麻雀飞过来,站在瘦小得像老太太的小脚一样的棒子上,棒子秸摇晃了几下,麻雀飞走了。

福成大叔抽一口烟说:李鸣子他娘没回来?

她回来干嘛?老叶子把嘴上的烟卷儿翘得老高,一脸瞧不起的样子,她还值得回来收这点棒子?李鸣子把房门都卸下来扔了,她回来住哪?听说她在县城捡破烂,有见她的!

福成大叔不再说话,两个人抽着烟。忽然听到喊叫声,他们抬起头,见西边不远处有一个人,那人细长的个儿、顶一头蓬乱的长发,右手举着一顶破草帽,穿着破烂的短过小腿梁的裤站在大石头上,两手岔开向上伸着,两腿也岔开,一边跳一边喊道:快来看,快来看,湖峪村联欢晚会开始了……
(待续)
大山.jpg
 楼主| 发表于 2019-5-22 11: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9-6-17 15:20 编辑

【不知什么原因,第八节在第二节前边重复了一遍,删除后,后边的第八节也没有了。请文友略过这一节,从第二节开始】
鸣子是7月初的一个下午回来的。那时湖峪村遇上了少有的热天,树叶耷拉着,动也懒得动,鸟儿们不知道都藏到哪里去了,只有知了扯着嗓子叫着。一辆拖拉机歪在路边,大大小小的石头散了一地。拖拉机被拉走了,又一辆拖拉机开过来,几个人从石场过来装石头。李安平晒得黑乎乎的脖子上,搭着脏兮兮的毛巾,弯腰起身地把石头搬在拖拉机上。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下来,煞得睁不开眼睛。就在抬头擦汗的刹那,他看见一个年轻人朝这边走来,他干瘪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头向前倾着,定定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建刚哥用胳膊肘倒他一下,说:安平,看啥呢?他好像没听见,擦了擦眼睛,接着看。

嘿,儿子回来了!鸣子!李安平说着抬脚往前走,脚下的石头差点把他绊倒。

一个细高个的年轻人正朝这边走来。他下穿蓝色的薄牛仔裤,上穿墨绿色的短袖衬衫,背一个灰色帆布包,笑嘻嘻地走过来。他看见李安平,喊了一声爹。

建刚哥放下手里的石头走过来,说:大学生回来了!鸣子笑笑。建刚哥看看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再看看又老又瘦又乏的老头儿李安平,忽然就觉得,这那儿像爷俩!

李安平不知道他看什么,朝建刚哥笑笑,让鸣子赶快回家歇着。

晚饭的时候,鸣子娘特意去地里摘了两只鲜黄瓜,加了两个鸡蛋炒了一盘。爹没大舍得吃,夹了几筷子就推到了鸣子那边。

吃完饭后鸣子就脱下自己的衣服去洗。娘看看鸣子说:你这衣服不便宜吧,咱庄户人家,吃穿没法和人家城里比,该将就的就将就些。

鸣子说:我哪敢和人家比,好多同学都穿名牌,我这是从夜市的地摊上买的!

娘说:鸣子你歇着,明天我给你洗。

鸣子说:这衣服穿着跪着爬着地挤火车,得用肥皂洗。还是我自己洗吧。

第二天,鸣子穿上洗干净了的衣服去三姐家。他提着娘给三姐放上的丝瓜、黄瓜等蔬菜,走在湖峪村的街道上,看到弯曲的街道两旁不规则地排列的那些或新或破的房屋,忽然发现他小时候感到很大的村庄竟然那么小;小时候的村庄、大山、小学就是他的全部世界,现在看来,这世界小得简直无法和他上学的城市比。海滨市里几十层的电梯楼、平直的柏油路、熙熙攘攘的商场,多么繁华热闹,哎,以前啊,自己简直就是井里的青蛙!

他走着,突然有人喊:鸣子,大学生,回来了!鸣子转头支吾一声,心里有些厌恶。这些人真是没文化,应该喊我李一鸣才对。他昂头从街道上坐着或走着的那些人身边走过。
嗞嗞,人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街道上的人说,你看尾巴翘得!

这个时候,英杰正在棒子地里一把一把地抹着汗水除草。这些天她很想鸣子。低头除一会儿草,一抬头,就看到鸣子笑嘻嘻的鸣子站在她的眼前,可是一眨眼,鸣子不见了,眼前还是青山绿地。现在鸣子回来了,她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绿绿的棒子伸展着臂膀簇拥在她身旁,堰边的荆花开了,飘出一缕缕花香,蝈蝈在草丛里低吟浅唱。她哼着歌儿,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英杰的婚事已经成了她爹的心事儿,她这个也不答应,那个也不同意,爹很生气,娘也常叨叨这事儿。这些英杰很明白,她知道爹娘的意思。她想:这次鸣子回来,我必须亲口对他说……英杰的脸一下子红了,怎么说呢?

英杰是听街上的人说鸣子回来了的。鸣子回来没有来找她。英杰觉得心里挺失落。可是不管怎么样,英杰决定晚上就去找鸣子。

晚饭后,英杰洗了脸、换了衣服,照了照镜子,她觉得自己晒黑了,在脸上轻轻地擦上增白霜,还是觉得黑。鸣子白净,又有一双大眼睛,可是自己……她又换了一身显脸色的衣服,用报纸把给鸣子绣好的鞋垫包好,装在一个小包里。又拿上了自己看过的一本书出了门。
(待续)
【不知什么原因,第八节在第二节前边重复了一遍,删除后,后边的第八节也没有了。请文友略过这一节,从第二节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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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0 17: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9-6-16 11:58 编辑


这是上午十点左右吧,英杰从县城回来,福成大叔不在家,英杰问邻居,知道爹去于家沟收棒子了,于是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提上一包自己买来的点心也去了于家沟。

路边的棒子已经割倒,蚂蚱在飞,一会儿落在土路上,一会儿落在干了的棒子叶上,扑打出嗤拉嗤啦的响声。英杰四处看看,山上的叶子变了,黄的、红的、绿的,这是秋天的颜色,秋天来了,一年就快过完了。一年一年这么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不远处的那块大洼子地,棒子已经割倒了一半,不知道现在属于谁种。她曾经在那里刨过地,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情景,她还清楚的记着。

那也是种麦子的时节,大概也是中午这个时候。风一动也不动,明亮的阳光洒满了山沟,照得人身上浸出了汗。他在英杰的不远处,笨拙地举着镢头,刨着那一片割掉棒子秸的地。

哎,你累坏了吧,我来帮你!英杰刨完了自家的地,咯咯笑着跑过去说,我干惯了,我不累,你歇歇!

他看看英杰,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时英杰已经劳动两年了,他还在上学,上高三。他不常干活,他爹让他好好上学,他也不会干活,一干就累。他长得白净,一双大眼睛就像秋天里的月牙湖。月牙湖就在湖峪东,传说很早很早以前,天上的月牙儿掉在这里,变成了湖。秋天里的湖水是最清的,能映出山的影、树的叶。英杰看着他,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英杰说,你家里书多吗,你喜欢看的,借我一本!他说:行!

他叫李一鸣。大伙喜欢叫他鸣子。

鸣子长得好看,是村里公认的,他从小就好看。英杰记得,她小时候常听大人们在街上开鸣子爹的玩笑:嘿嘿,看这孩子长得,是你安平哥的种吗?鸣子他爹叫李安平,大鼻子,又黑又瘦……英杰在举起镢头的时候,又看了看他。

一帮孩子从山的那边走来,看见英杰和李一鸣一起刨地,就放下篮子,齐声喊道:李一鸣、王英杰,种麦子、唱情歌,棵棵麦子长出大馍馍!

孩子们一遍一遍地喊着走远了,镢头落地的声音在山里回响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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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0 17:29: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9-6-16 12:16 编辑

鸣子从小就聪明,也是村里公认的。他爹没文化,他舅舅有,大名是舅舅起的。舅舅说:这孩子聪明,就叫李一鸣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鸣子有三个姐姐,家里穷,他四岁多的时候,娘为了去生产里挣工分,就让三姐带他去学校,那时村里没有学前班。鸣子坐在三姐的一边。三姐给鸣子一块红泥,她听课,他捏泥。鸣子捏着泥巴,偶尔也抬头听老师讲课。

老师讲完课,开始提问:王树,532是多少?王树说9,李鸣子说:10!一屋子小学生都哈哈笑了,一起回头看这个小不点。李鸣子低头继续捏他的泥巴,他摆在课桌上的有小鸡、小蛇,这是他跟娘学的。

老师乐了,拿着教鞭走到李鸣子跟前说:鸣子,244是多少?鸣子说:也是10

那又细又嫩的声音一落,投来一片惊奇的目光。老师说,你们看看鸣子,比你们小好几岁呢,你们是吃什么长的?

英杰从小喜欢和鸣子在一起玩,那时他两家隔得不远。他们也常一起来山上玩,于家沟就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有一次就在这道山沟里,鸣子看见了一窝鸟蛋,他捏起一个举着给英杰看:英杰,我看见鸟蛋了!英杰正好找到了一丛野草莓,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荆棵上的一只鸟正朝鸣子叫,那声音很凄惨,好像在哀求鸣子放下她的孩子。

鸣子,放下鸟蛋吧,它妈妈在哭呢!英杰喊道,鸣子犹豫着,阳光把鸣子手里的鸟蛋照得亮亮的。

鸣子,我找到野草莓了,你过来吃啊!

鸣子轻轻地放下了鸟蛋,拨拉着青绿的草丛,跑过来……

那时候他们也就八九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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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0 20:26: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9-5-20 20:31 编辑



隐隐约约的歌声从山上传来: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身后……每次看见你时候/不敢看你的双眸/在你温柔的笑容背后/藏着我多少泪水哀愁……

英杰猛然站住,仔细听听,确实是他的声音!他怎么来了这里?那声音若隐若现,唱乱了词也唱跑了调,英杰还是能听出这是唱的《执着》。她的心疼了一下,一滴眼泪从脸上滑下来。

那年,她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老师让她去县城买学习资料。早晨她在离村三里地的车站等车,想着老师嘱咐的事情,一抬头,一个穿着蓝色上衣少年走来。他白皙的脸上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上衣开着纽扣,露出印有暗花白色衬衫,斜背的书包带贴在胸前。忽然间,她发现他是那么好看!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热。他朝她笑笑,她害羞地低下了头。

那个村外的小站的早晨多么美好,出生的太阳,静静地照着远处的梯田,偶有农人在山路上走着,背着农具,或者赶一头牛,并不宽阔的公路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他从路的那头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来,由远而近……

她常常为他激动。那时他在县城上高一,她知道每周一的早晨,他都去等车。可是很快她初中毕业了,中考落榜。她想复读或者也去县城上高中,可就在这时娘的腿骨折了,多么巧。爹坐在凳子上抽闷烟,有邻居大哥问:福成大叔,还让英杰上学吗?爹不做声,只是递一支烟给大哥。英杰不敢问。

又过了一段时间,爹终于开口了,爹说:英子,你娘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哥也快订婚了,你娘缺人照料,家里也缺钱,你就别上学了。山里的孩子考学难,一年村里才出去一个俩的,考不出去,文化学多了也用不上,瞎花钱。

英杰没有答话,只是躲到墙角里掉眼泪。

不再上学的英杰一天到晚照顾娘,一有空闲就看书,盼望再一次参加中考。可是那时候中考竞争很激烈,一个在学校里正儿八经复课的学生都很难考上,何况是她呢,落榜是肯定的了。秋天,英杰在地里干农活,冬天地里活少时,她就去镇上打工。冬天的早晨,天亮得晚,每一次路过那个小站,她都不自觉地寻找他的身影。她想,他高中毕业,或者大学毕业回来,在镇上工作,她也不再种地,到镇办企业打工,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在幻想中幸福着。

几年过去,英杰出落得亭亭玉立,提媒求爱的人多起来。可是英杰不是嫌这个胖,就是嫌那个黑,她才看不中这些土鳖子呢,鸣子长得多好看,多洋气!


鸣子从小爱打扮,他小时还没有改革开放,家里穷,可他不穿娘用姐姐的穿过的衣服给他改制的棉袄,娘不得不买来色料染成暗色,再给他做。他看见同学穿乳白色的条绒上衣,他也要,娘不得不为此卖掉一只正下蛋的大母鸡。鸣子小时后的那些事,英杰都记着!

突然,英杰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那歌声越来越近了,她擦一把掺着泪水的汗水,往前走着。远处的知了叫个不停,她把手遮在眼帘上,四处望望,寻找那个唱歌的人。

她看见了,他正站在那块从树丛里凸出来的大石头上,手舞足蹈。

英杰站住看着他,想大声喊一句:李一鸣,下来——可是,她没有喊出来,话在喉咙里噎住了,眼泪却又一次流下来。她知道她一喊,所有的人都会看她。她看到爹就在不远处掰棒子。

英杰捋了捋头发,擦干眼泪,装出微笑的表情朝爹走去。

福成大叔看见英杰,笑出一脸皱纹,扔下手里的棒子,一边往地头上走一边说:你咋知道我在这里唻?英杰说:我问了问。接着掏出点心说,爹你歇歇。福成大叔擦了擦手,吃点心。英杰说:我两个月没有回来了,家里没啥事吧?福成大叔说:也没啥事,就是,昨天夜里,家里进了个人,那人,应该是李鸣子,到西屋里偷了些吃的。

英杰说:他,他肯定是饿才来偷的吧。说着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唱歌的人。他慢慢地挥动着草帽,唱道:在这样的夜里/依然清晰/雨中的我和你/从没忘记/分手时的心情/雨中的你/不再感到熟悉……刚才那嘶声力竭的声音,变得温柔细腻。

福成大叔看看那些点心说,给他些吃吧,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接着喊了一声:鸣子,下来吃点心!

歌声没有停。

福成大叔又喊了一声,歌声停了,那人拿着草帽,迈着大步往这里走来。

福成大叔把点心递过去,说:鸣子,饿了就找我要饭,别黑灯瞎火里吓唬我!

这个叫鸣子的人,抬头看着福成大叔,嘿嘿地笑笑,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脸上露出两行黄白的牙。英杰看见了他瘪下去的右眼和周围的伤疤。那伤疤红一道、黑一道,像趴在脸上的两条虫子。鸣子看见英杰正在看他,伸出那只黑手一把抓过福成大叔手里的点心,迈开长腿跑了。

湛蓝的天空下,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上,李一鸣一边笑,一边跑,风吹着他蓬乱的头发,阳光照着他破烂的衣衫。英杰站在那儿,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远去。眼前却又走来一个白净的少年李一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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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0 21:03:12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引人入境,文脉悠长,祝贺新作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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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1 04:27:1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情节曲折,描写细腻,表现出了当今农村的生活情景,发人深思,引人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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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1 07:14: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劳丁 发表于 2019-5-20 21:03
故事引人入境,文脉悠长,祝贺新作问世!

谢谢丁老师鼓励,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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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1 07:15:4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淄水金山黄丰年 发表于 2019-5-21 04:27
小说情节曲折,描写细腻,表现出了当今农村的生活情景,发人深思,引人联想。

黄老师的故事写得好,向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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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1 10:44: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9-6-16 12:19 编辑


那一年,就在英杰盼着李一鸣考上大学再回镇上工作的时候,李一鸣接到了海滨市一座大学的入取通知书。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是一座全国有名的学校。那地方有多远,乡亲们猜不透。他们只知道,那个美丽的地方,靠着大海,那海很大,有几个月牙湖大,他们也猜不透。

鸣子一家都高兴得了不得。那天鸣子他娘正在烧火做饭,听说鸣子考上了大学,就说:鸣子!你爹和你三姐总算没白费了力气,咱家有奔头了,有奔头了!她一把一把地往炉子里添柴,添啊添,竟忘了锅里水少,锅咔吧咔吧地响,冒出了黑烟,一看锅已经烧坏了。

鸣子他爹更是高兴。那时正是夏天,大伙都在街上乘凉。鸣子爹出门,大伙就问,鸣子考上了?鸣子爹就说:考上了,考上了,考得不孬!鸣子爹掩饰不了心里的高兴,合不上嘴。

有人又问,听说是考了状元?鸣子爹说,是县里理科状元!

嗞嗞,你看人家鸣子,你看把他爹恣得!

有人说:鸣子他爹不会走路了!

一街上的人,就侧着头去看,鸣子爹觉得大伙都在看他,就真的拿捏不了,不知道怎么迈步了!

山村里飞出了金凤凰,寂静的湖峪村,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奔走相告。这不光是鸣子一家的骄傲,是湖峪村的骄傲,也是湖峪小学的骄傲。那些日子里,街上的狗欢快地跑着,大公鸡昂着脖子喔喔着,羊咩咩地叫着,都骄傲得了不得。家长教育孩子,都说:好好学呀,看看人家鸣子!老师在讲台上总是说:咱们要向李一鸣学习!校长在大会上说:要努力向李一鸣学习,为湖峪小学争光!

英杰高兴得一夜未睡,她觉得那一弯月亮一直在朝她笑,星星也在朝她笑,遍地花开,一切都美好。

直到一场大雨之后,湖峪村才安静下来。大雨把街道和树木冲洗得干干净净,让浮躁的空气清新而宁静。

鸣子一家开始为大学费用发愁。除了三姐在镇上打工外,鸣子一家的收入都在山坡地里。现在苹果红了,桃子红了,一个个在绿叶里探头探脑,很是喜人。可是这些果子,卖好了能卖多少钱?还不够鸣子的半年学费!鸣子爹坐在地头上,瞅着果子发愁,鸣子娘凑过来,挨着他坐下。鸣子娘说:他三姐要出嫁,就让她出嫁吧,婆家早就有话了;她学习也不孬,可是你早早让她下来和你挣钱,供鸣子在县城上学,就已是亏了她了,不能再亏她了。

鸣子爹说:女孩子家,上些学做啥?

鸣子娘说:你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重男轻女。

鸣子爹说:鸣子不会劳动,考不出去咋养老婆孩子,再说,他聪明。

鸣子娘说:你从小就惯鸣子,不让他好好劳动。她站起来扑打一下衣服,提起篮子去摘桃子。鸣子爹也站起来,看了看鸣子娘说:你也别甩脸子了,让鸣子他三姐出嫁就是了,我上石场装石头。

鸣子娘说:那活累,你看你这么瘦!

鸣子娘忽而又心痛起他爹来,哎,人活着,咋就这么难呢。

开学前,英杰偷偷送给了鸣子一条纯棉的格子床单,鸣子把自己看过的一本纯抒情诗集给了英杰。

1993年的秋天,李一鸣坐了公交坐火车,去了那座沿海城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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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1 10:50: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9-5-21 10:54 编辑


湖峪村的冬天格外冷。月牙湖缩在山脚下,慢慢地由绿色变成了白色,厚厚的冰把湖水包得严严实实。弯弯曲曲的石铺小路伸向村庄,远处是灰白色的树,灰白色的山。湖的南边时有炮声轰鸣,满载着石头的拖拉机,从石场里突突地出来,又空着车突突地进去。

刚刚放过炮,寒风呜呜地叫着,卷着石粉在东倒西歪地狰狞着的大石头上翻滚。鸣子他爹抡着几十斤重的铁锤,把石头砸开,弯腰搬起一块,哼哧一声,放在拖拉机上,接着再搬一块放进去。他穿着露着棉絮的破棉袄,弓着背,像一只老虾一样忙碌。有时他也打眼,打眼是两个人一起干的活,一人抡铁锤,一人扶铁钎,打一锤转一下铁钎。这活也不轻快,石头硬,一锤锤打下去,却不见钎儿往下走。

稀疏的阳光照着他落满粉尘的胡须和稀疏的头发,风从裤腿和衣袖里进来,钻进皮肉,冻得他骨头疼。他裹一下破棉袄,他又瘦了,越瘦脸上的鼻子显得越大,破棉袄也越肥。建刚哥蹲在石头堆边招呼他,安平,过来歇歇啊!鸣子爹搓搓裂了口、流出血来的手说:歇着谁给钱,歇着冷。说着在破得露出棉絮的袄上擦一下手上的血,拿起装在玻璃瓶的凉水喝一口,接着干。

有人在那边说开了风凉话:人家李安平干活有劲,人家家里有大学生唻,咱挣了钱给谁花?

李安平不答话。

天擦黑时,他们才回家。每天这个时候,李安平就觉得腿不是自己的了,就像多余的两坨肉,又沉又软,拖不动。

鸣子娘冬天要往山上挑粪,还要给果树剪枝,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回来再做饭。李安平坐在小桌前等着,有时候他也想喝点酒解解乏,可是一瓶酒得好几块钱,喝酒吃菜就多,吃菜多就用油多,那都是钱呢,还是省着吧,供鸣子上学才是正事。这样想着,扁一下嘴巴,倚着墙坐在马扎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鸣子爹夜里总是不停地翻身,哎吆一声,又哎吆一声。鸣子娘就过来问,你咋了?鸣子爹说,身上疼、累。后来鸣子爹身上就贴了一片片的止痛膏。

桃花红艳艳地开满山的时候,远处的炮声还在响着。鸣子娘拿着䦆头在桃树下钻来钻去,把开满白花的荠荠菜除掉,在树周围圈一圈土,等下雨时存水。远处麦地里的蒿子也长高了,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晚上鸣子娘一边吃饭,一边说:要不是为了供鸣子上大学,咱两个也用不着受这么多累,要是鸣子在家里,也该找媳妇了!

鸣子爹说:你就知道叨叨,鸣子聪明,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咱受点累怕啥,咬咬牙挺过去,啥子也有了!

鸣子娘说:那就把你累趴了!

鸣子爹说:累趴了又咋,咱供出个大学生,别人家想供也没有!

鸣子娘不再说话,她把煎饼撕碎,放在菜汤里泡了吃下,去收拾碗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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