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之间

云止于水

草木之间
博山 云止于水

云止于水摄于2018年12月4日午间
连日雾霾，周二阳光乍现，空气质量有所好转。清晨来的路上，晨光熹微中，山林路边的一棵大柿子树，一眼望去，许多朵娇艳的橘红果实几乎全部凋落，树下，草丛中，是满地落黄。大雪将至，树们摇落了最后一缕羁绊，也可以进入动物般的冬眠状态了。

和其他树木一样，如果你不曾记得那是一棵柿子树，就无法看一眼就说出它的名字。落光所有叶子和果实的树，变得千篇一律，简净、萧索、枯槁、不生不长，只有枝条伶仃地对着残阳夕照、霜风冷月、雪飘冰封。甚至阳光，树们似乎也不再理会了，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无欲无求，人到无求品自高，树亦然吧，才会在来春萌蘖出盎然的生机，若新生，如涅槃。而舍得，原是最好的品质。

对着一棵墨色的柿子树，看晴朗天空的景象一定很美吧。从前，学校的操场上有几棵椿树，秋天，很早就落光了叶子，它的枝干是浅灰色的，树枝很光滑，也很脆弱。有时候，就会有一小段一下段的枝干随风而落。那儿的天空，总是很蓝，云朵总是很白、很飘逸，每个课间操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的时光，似乎天意怜我，从劳碌中抽离，漫步操场，仰望天空，湛蓝的天宇，疏疏朗朗的笔墨，白云远山，别是一种美好。

蓝灰白的画面，静美、恬淡，像是喜欢寂寞的丹青妙手调出来的色彩，简净、留白。东风凛冽，下午第四节课，有时看到满地残枝，指肚粗的，筷子粗的，一一捡拾到方便兜里，挂在车把上带回家，放到炉火中，淡灰的木头燃出袅袅的炊烟，发出木质的清香。

可惜，这美好的画面，只留在了记忆中。高高的院墙，最上面是一层灰色的瓦，院墙之外，就是潺湲的流水，穿越河流中的石头，飞溅一朵朵浪花，泠泠作响。拍照时，留一角灰瓦，入几枝柳色，虚化远处的山峦，就有江南的意蕴了。

对于树木，相处久了，一旦离开，也会生出许多的思念，甚至超过了朝夕相见的人。树木无声无息，给你春日的嫩绿、夏日的清凉，风来的歌吟，雪后的玉树琼枝。而人，无形中会给你带来伤害。闲来无事，流言蜚语。你不论人是非，却无法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更喜欢一棵树，它只是默默生长，从叶子稚嫩到满树枝叶婆娑，那么美好。任鸟栖息，任风穿越，任雨雪侵凌，仁爱、隐忍、柔软、清香，给人慰藉，与人无扰。

想到这些，午饭后，我就忍不住要去看望山中那棵柿子树。不知临近大雪，它是否也落光了最后的花朵，不留一丝羁绊？

踏着操场外的落叶长廊，熟悉的安宁和舒展，亲近草木，放松身心的感觉如此美好。叶子鲜润的色泽渐渐失去，更多叶子变成铁灰色、土黄色，捡起一枚来，却仍是柔软的，脉络清晰，褪却所有的荣耀，慢慢变成泥土的颜色。草木有情，叶落归根，也要带一份霜露的润泽作为礼物，回赠天地。

又是山坡中。山林，草木深深，苍黄中袅娜着一缕缕烟气，那是草色迷离，还有荆轲的种子，淡淡的灰，在山岚之气中，远望若烟。

来过几次，都是午间，来来回回半小时的时间，多次踩着泥土而来，深蓝长衣上常常带回几个鬼针草，一两朵苍耳果，刺猬一样，粘在衣衫间，两个手指轻轻拈着，方可取下。若唐突用力，那些细小的刺就会扎入肌肤。草木多智慧，种子带着轻盈的羽翼，会飞，或者生出针刺，随人离开母体，随处落地生根。

柿子树，皲裂的树皮，像是垂垂老矣的长者，伸向天空的枝干如老梅枝，苍劲虬曲，无数细小的枝，像是随意涂抹的铁钩线，织就了一张密密的不规则的网，却怎么看都觉得美。天空淡蓝，一大团白云悠悠在上，似是着意铺开的底色，让我看一眼久违的风景。那一刻，我满含热泪，在一座山中，无数的荒芜草木，空中几只喜鹊，那么寂静、那么深邃！我无限孤独，又无限饱满丰盈。远山如黛，那儿也有数不清的草木，才氤氲出这青春少女眉目之色。登山，与一棵树晤面，与一座山相对，深呼吸，心境得以怡然。


偶然的机缘，读到沈胜衣的文字，觉此人亦是痴爱草木之人，得一书《行旅草木》，扬之水为此书作跋，写到：“作者寻觅的诗境，乃附着于花木之精魂，于是体贴，爱惜，相与呼吸如同知己，景物入怀，便成诗心，便成安顿情感的诗境。非借助草木的万般风流以足自家之风雅，而是融入草木，同仰自然之鼻息。”

我原是对草木如遇知己，融入草木之间，彼此惺惺相惜，同仰自然之鼻息啊。眼看时间已到，匆匆下山。再踏着窸窸窣窣的的落叶，走回了人间。草木的气息，就在我肺腑之间，流转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