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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曾德顺

桃花源记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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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10:0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4)

桃花源人很快就知道陈山歌的事迹了,出工的时候,丁君就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桃花天生就是吃白米饭的人。像她这么乖的妹子,要是一辈子留在桃花源里吃着红薯,天理不容!”
丁红说:“从秦朝到如今,桃花源里从来就没出过什么人物,就连当兵的,也只出了一个丁兵。丁兵光着两粒卵子去当兵,又光着两粒卵子回到桃花源,在部队里,连个班长都没混上。桃花这回为我们桃花源人争光了。”
满婶说:“桃花嫁给陈山歌,陈山歌将来要是当了公社书记,说不定会调到我们武陵公社来呢。到那时,谁还敢欺负我们桃花源人?”
李兰花说:“陈山歌年轻有为,前程似锦,他将来说不定会当武陵县的县委书记呢,到那时,我就去求桃花,让她给陈山歌吹吹枕头风,让陈山歌想办法把我们两公婆调回常德汉剧团去唱戏。”
罗肤天天往桃花家里跑。她喜形于色地对桃花说:“你看看,我早就说过嘛,会唱山歌是你的资本嘛,这不,你的知音找上门来了。桃花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呀。”
桃花心里有点乱,她还没有给向媒婆回话,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跟陈山歌见面。
她对未曾谋面的陈山歌感到好奇:这个陈山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真的这么喜欢听山歌吗?他喜欢听什么样的山歌呢?他听了我的山歌,要是不满意可怎么办呢?现在桃花源里已经传得风风雨雨,好像她已经嫁给了陈山歌,好像她的丈夫陈山歌已经当上武陵公社的书记,或是当上了武陵县的书记似的。
她有点恨那个赶脚猪的杨老倌,恨向媒婆,恨陈山歌,恨他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让她担心自己收不了场。不过,她一想到陈山歌拍着胸脯保证让她当上电影放映员,她心中又会涌上一阵甜蜜的暖意。
桃花的父母没有逼迫桃花。向媒婆在田埂上遇到夜郎婆,便问:“夜郎婆,上次跟你说过的陈山歌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夜郎婆说:“女儿的终身大事,由她自己作主。桃花还没想好呢,陈书记那样的人家,我们怕是高攀不起。”
罗肤也劝桃花说:“你怕什么?不就是同陈山歌见个面,看一场电影嘛。你要不嫌弃,我陪你一起去看电影。你们两个人见了面,要是陈山歌没看上你,我就帮你编许多陈山歌的坏话,这样,你在桃花源人面前也不会丢面子。”
看见桃花不出声,罗肤又说:“你放心,只要陈山歌在放电影的操场上看见你,他一定会迷上你,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回绝他,这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桃花又想了一会,才说:“如果我们两个都看上了对方,那我就嫁到他家去?”
罗肤说:“是呀,嫁给自己满意的男人,这不是天下女人最盼望的事么?”
桃花说:“我嫁到他家,顿顿都吃白米饭,还经常出去放电影?”
罗肤说:“是呀。以后看电影,我就坐在你的放映机旁边,一边看你放电影,一边听你讲你在陈山歌家里吃白米饭,吃鸡鸭鱼肉的味道,那情景实在太美妙了!”
桃花不出声了。罗肤看见桃花脸上忧愁的神情,不禁扳住桃花的肩膀问:“桃花,你怎么啦?”
桃花若有所思地说:“我害怕。”
罗肤问:“你害怕什么?”
桃花说:“我们桃花源的人,世世代代都吃红薯,世世代代都在田里劳作,突然有一天,我一个人跟你们大家都不一样了,天天吃着白米饭,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到了晚上才出去放一场电影。你说,这会是真的吗?这会不会是做梦呢?这个好梦做完了,接下来会不会是一场特别可怕的噩梦呢?”
这一回,轮到罗肤不出声了。罗肤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她的一生不正像桃花说的那样吗?

桃花最终还是同意去跟陈山歌见一面,看一场电影,因为在外面搞副业的父亲姜央回家了。姜央对桃花说:“你去同陈山歌见一面也无妨,要是没看上他,回绝他就是了。陈山歌是向阳公社的,他向阳公社的武装部管不到我们武陵公社,你不用怕。”
桃花一向比较敬重她的父亲姜央。既然父亲说了见一面无妨,那就先去见一面再说吧。
桃花要在罗肤的陪同下,去看一场特殊的电影了。她曾经同罗肤在一起看过无数的电影,不过,她们以前看电影,是为了看银幕上的人。而这一次,却是为了看银幕下的人,看那个武装部的副部长陈山歌,也为了让陈山歌看她。
那个武装部的副部长陈山歌是个是什么样的人呢?桃花有点害怕。桃花从小害怕武装部的人,武装部的人是管民兵的,是拿枪杆子的,是抓坏人的。
每次到大队、公社参加批斗大会,桃花发现武装部的人很威风。当大会主持人高声宣布:“把黑五类押到台上来!”的时候,武装部的人就会威风凛凛地带着民兵,把黑五类押到台上去。
桃花源人最怕武陵公社武装部的娄部长,只要娄部长到桃花源里来,地主崽子宋春、上中农丁君、右派分子刘痒痒就会很紧张,好像大祸临头一样。桃花源里的贫下中农也怕娄部长,怕他把他们捆起来,送去学习班,关小黑屋。因为害怕娄部长,也就连带着害怕娄部长手下的人,桃花源大队的民兵连长丁兵就是娄部长手下的人,桃花源人也怕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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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0 10:3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5)

幸好有罗肤陪在桃花身边。
为了看这场特别的电影,罗肤特意买了两节新电池,特意穿上了她那件最鲜艳的红衣服。
为了及时赶到向阳公社,罗肤老早邀桃花上路了。桃花和罗肤走在山路上,太阳还没落山,阳光普照,可罗肤仍然打开了手电,照着桃花脚下的路。
山路上的行人看见这一幕,都大为惊讶。一个打着赤膊、汗流浃背的壮汉,正坐在一架堆满麻袋的独轮车旁歇息,他忍不住心疼地对罗肤说:“你这位大姐呀,人倒是长得乖,就是眼睛有点毛病,唉,真是可惜了一张好脸!”
罗肤恨恨地瞪了那位壮汉一眼,骂道:“你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我是在给谁照路吗?我是在给桃花源的菩萨照路呢,桃花源里有好多受苦受难的人,都在等着这位菩萨拯救呢,她要是磕坏了碰坏了,你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担当得起吗?”
壮汉把目光从衣着艳丽的罗肤身上,转到了桃花身上,他看到身着蓝印花布的桃花气定神闭、慈眉善目的样子,他用土布褂子揩了一把脸,眨巴着眼睛说道:“你还别说,你旁边的这位妹子还真有观音菩萨的样子。”
说完,他推起独轮车,吱吱呀呀地往前走去。
其实,桃花心里很紧张。罗肤知道她紧张,就说:“桃花,唱几首山歌吧。”
桃花没有开口唱山歌。她正在想山歌的事:今晚到了向阳公社中学的操场上,陈山歌见了她,会不会听她唱山歌呢?是当着那些看电影的观众唱,还是单独唱给他一个人听呢?要是她一紧张,唱不出山歌,那该如何是好呢?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腾,急得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手掌心都湿了。
罗肤看了桃花一眼,伸出手来,握住了桃花汗津津的手。罗肤说:“男人都一个德行:他要的东西,你不能给得太痛快,他太轻易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就说今晚见面吧,如果陈山歌叫你唱山歌,你千万不能唱,他拿枪逼着你,你也不能唱。凭什么他叫你唱山歌你就得唱山歌?他是《洪湖赤卫队》里的彭霸天吗?你是那个卖唱的妹子吗?只要他一声吩咐,你就得唱:‘月儿高高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今天晚上,如果他陈山歌扮演的是张副官,那你扮演的就是韩英;如果他陈山歌扮演的是彭霸天,你扭头就走,这辈子再也不要见他!”
罗肤的话让桃花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罗肤提到了韩英,韩英给了桃花胆量。小时候,桃花独自一人看完电影回家的时候,她常常唱韩英的那些唱段给自己壮胆,她最常唱的就是那一段“为革命,砍头只当风吹帽。”
桃花忍不住唱起了韩英的唱段,罗肤也跟着唱了起来,她们唱完了韩英又唱吴琼花,唱完吴琼花又唱喜儿,唱完喜儿又唱江姐。山路上风尘仆仆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朝她们指指点点,回巢的鸟雀们在她们头顶上盘旋,跟着她们前行。
唱累了以后,两人开始讨论,讨论这些电影里哪个男人长得客气,哪个女人长得乖。后来,她们的讨论集中到了这些电影里的女人,哪个女人命最好,如果上天能让她们选择的话,她们最愿意成为电影里的哪个女人。
罗肤问桃花:“桃花,你说说看,你最想成为电影里的哪个女人?韩英、吴琼花、江姐、喜儿,你选哪个?”
这个问题让桃花十分为难,桃花觉得电影里的女人们要么是女英雄,要么是年纪轻轻就死了,要么一生过得很悲惨,桃花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她只想做一个平常的女人,过平常的生活,可是电影里没有这样的女人,没有这样的生活。
桃花在她看过的电影里反复挑选,既挑不出一个她满意的女人,也挑不出她满意的一种生活,于是,她只好把这个难题抛给罗肤,她问罗肤:“你说说看,你想成为电影里的哪个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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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0 10:3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6)

让桃花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同样把罗肤难住了。罗肤皱起眉头,一路走,一路掰着手指,历数电影里的女人,嘴里念叨着:“这个不行,这个是女革命家,在牢房里受尽酷刑。我当不了女革命家,我受不了酷刑,烧红的烙铁一靠近我,我马上就会投降的……这个也不行。这个是女英雄,可她二十出头就被杀害了,我不想那么年轻就死去……这个也不行,这个人寿命倒是长,可她从二十八岁就守寡,一直守到七十八岁,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罗肤叹了口气,说:“桃花呀,我和你都是痴心的傻瓜,我们两个经常看电影,谈电影,为电影着迷,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些电影里的人,电影里的事,跟我们桃花源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说看,到底我们两个人是假的,还是电影里的人是假的?”
桃花安慰罗肤说:“你别灰心,再仔细想一想,总会找得到一个与你对得上的人的。”
罗肤歪着脑壳,又开始回忆起电影中的人物,嘴里又开始念叨道:“这个不行,这个是穿旗袍的,我罗肤永远没有穿旗袍的命……这个也不行,这个嫁给了国民党,跑到台湾去了。我要是也跑到台湾去,我娘的眼睛都会哭瞎……”
经过千挑万选,最后,罗肤勉强选定了《白毛女》中的喜儿。她跟桃花解释说:“我同喜儿的命运很相似。喜儿受地主的压迫,失了身,我受文书记的压迫,失了身。喜儿后来的命运还不错,大春带着八路军拯救了喜儿,打到了黄世仁,从此,喜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希望我也能遇上一个拯救者,为我报仇,打倒文书记,让我后辈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桃花却对罗肤说:“你不要选喜儿,喜儿不好。”
罗肤说:“其他的女人跟我沾不上边,只有喜儿跟我有点像。”
桃花说:“喜儿年纪轻轻,就一头白发,有什么好看?”
罗肤说:“喜儿回到村子里,天天能吃上盐了,她的头发会重新变黑的。”
桃花不作声了,低头朝前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罗肤:“你说说看,喜儿最后会嫁给谁?”
罗肤说:“当然是嫁给大春呀。还能嫁给谁?”
桃花问:“要是大春不愿意娶喜儿呢?”
罗肤说:“你真是问得奇怪!大春为什么不愿意娶喜儿?”
桃花说:“我娘经常给我讲夜郎国的故事。在夜郎国,一个姑娘要是失了身,她是嫁不出去的,要么被沉潭,要么被卖身为奴仆。”
罗肤说:“喜儿不是生活在夜郎国呀,她是生活在解放区啊。”
桃花说:“喜儿被黄世仁糟蹋过,这是村子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大春还会愿意娶喜儿吗?大春不愿娶,别的男人又会愿意娶她吗?她的后半生会过得好吗?”
罗肤不作声了。
两人继续赶路。不过,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闷了,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了。
她们转过两道弯,翻过三座山,向阳公社便近在眼前了。两人不再唱歌,不再讨论电影里的人物,桃花的心情又开始紧张起来了。在经过一片杉树林的时候,桃花对罗肤说:“我想到杉树林里去解个小手,你在路边等我一下。”
没想到罗肤说:“我也想到杉树林去解个小手,我们一起去吧。”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两人从山路上往杉树林里走,走进树林,树林里更加昏暗了。走到一处杂草较多的地方,罗肤停了下来,对桃花说:“你就在这里解手吧。”说完,她用手电照着桃花。
桃花有些难为情地问:“你这样照着我干什么?”
罗肤说:“照着你解手呀。”
桃花问:“那你干什么来了?”
罗肤“哦”了一声,说:“我也是来解手的。我们一起动手脱裤子解手吧。”
两个人蹲下来,相距不到五米远。罗肤手中的手电没有闲着,她用手电照桃花的左边,右边,照桃花头顶上的树枝,照桃花身后的草蓬,照得桃花心里慌慌的。
桃花问:“你四处乱照什么?”
罗肤笑了,说:“你放心,不该照的地方我是不会照的。”
一阵山风吹过来,树林里传来唦唦的响声。
罗肤说:“我只是担心从什么地方窜出一只兔子,或是松鼠,吓到你了。”
桃花问:“那你怎么不照照你的身后?”
罗肤说:“我一个老堂客,怕什么?”
桃花内心猛然涌起一阵感动。她垂下眼,望着地上的草丛。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罗肤,我刚才不该说喜儿嫁不出去,或许,大春不会介意……”
“怎么不会介意?”罗肤打断桃花说,“就算他嘴上说不会介意,心里也会总有一根刺扎在那里。当初,向媒婆把我介绍给丁忍的时候,丁忍嘴里说不介意我过去的事,可那根刺一直扎那里,什么时候碰到那根刺,他就会疼;他一疼,他就会拿我出气……”
一阵更大的山风吹过来了,树林里又响起了飒飒的松涛,松涛一浪一浪地从她们两个人之间呼啸而过。两个人就这样蹲在地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舍不得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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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0 10:3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7)

过了好久,罗肤忽然叹了口气说:“如今你也要嫁到向阳公社去了,你一走,从此以后,我在桃花源里,再也找不到一个说知心话的人了。”
桃花的鼻子有些酸,嘴里说:“那还是没影的事呢。”
罗肤说:“这是迟早的事。你不嫁给陈山歌,也会嫁到别的地方去,反正你迟早会离开桃花源的。”
两人就这样蹲着,聊了很久,直到两人的腿发麻,两人才站起来,继续赶路。
两人从树林里走出来,才发现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放眼望去,远处的青山、茅舍在薄暮的雨雾中,变成了隐隐约约的小黑点。
罗肤说:“下雨了,不知道今晚的电影还会不会放映。”
桃花说:“不放正好,我现在就想回桃花源了。”
罗肤说:“你别说傻话了,向媒婆和陈山歌这会儿正在向阳公社中学的操场上等着你呢,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啊。”
两人爬过一个山坡,来到一条小溪边。小溪并不宽,上面架着一条用两根枞树并列搭成的小桥。桥太窄,罗肤和桃花不能同时过桥。
桃花说:“枞树上滑溜溜的,我不敢走。”
罗肤说:“我在桥边用手电照着你,你慢慢走。”
桃花说:“你先过桥。”
罗肤轻轻松松地从桥上走过去了。
轮到桃花过桥了。
罗肤用手电照着桃花过桥。桃花上桥了,罗肤在桥的那边说:“桃花,不要望桥的下面,只管往前走。”
桃花反而紧张起来,她看着脚下的枞树,从枞树缝里可以看见桥下的溪水在哗哗地流。桃花不想在罗肤面前显出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快步走着,就在快到对岸的时候,她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她掉到溪流中去了。
罗肤发出一声尖叫,她手中的手电不停在溪流中搜寻着桃花。
桃花吃了两口水,站了起来。溪水并不深,只到了桃花的腰际。在罗肤的呼喊声中,桃花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
罗肤拉着桃花的手问:“桃花,你没有摔伤哪里吧?”
桃花却平静地说:“我们回桃花源吧。”
罗肤惊讶地喊道:“那怎么行?向媒婆和陈山歌在等着我们呢,回去我怎么向你娘交待?”
桃花说:“穿着这一身水淋淋的衣服去相亲?”
罗肤皱起了眉头,说:“这倒是个问题。”她的手电四处乱照,嘴里念叨着:“要是能偷一套衣服就好。”
可是,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四周没有人家,上哪里去偷衣服呢?
罗肤最后果断地决定:“桃花,我和你换衣服穿。”
桃花吃了一惊:“这怎么行?”
罗肤说:“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她不由分说的把桃花拖到一蓬葛藤边,命令道:“快把你的湿衣服全都脱下来!”
桃花还在犹豫,可罗肤已经刷刷地把自己脱个精光,她手里拿着自己的那套还在冒着热气的衣服,像一条白花花的鱼一样,站在桃花面前。
她严肃地说道:“快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来!”
桃花不再犹豫,她飞快脱下自己的湿衣服,交到罗肤手里,又从罗肤手中接过干衣服,在罗肤的催促下,急急忙忙地穿上。
罗肤却并没有立刻穿上桃花的衣服,她咬牙切齿地拧着桃花的衣服,一件件把它们拧干。然后,她把桃花的衣服举过头顶,像举起一面风帆一样,接着,罗肤举着这面风帆,沿着溪岸狂奔起来。
桃花高喊:“罗肤,你跑什么?”
罗肤气喘吁吁地回答:“跑起来风大,衣服干得快!”
桃花看见浑身赤裸的罗肤越跑越远,她白花花的身子像一只奔跑的小白兔。
罗肤跑够了,跑累了,回到桃花身边,将桃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罗肤比桃花矮半个头,桃花的衣服在罗肤身上显得很宽大。罗肤并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全在桃花身上。她望着桃花,忍不住哈哈大笑。
桃花莫名其妙地问:“罗肤你笑什么?”
罗肤指着桃花胀鼓鼓的前胸,说:“看来,今晚我们俩换衣服还真是换对了。你看看你这两只奶子,翘翘的,哪个男人见了,都会想扑上去猛咬一口!”
桃花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罗肤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是那么的局促,到处都绷得紧紧的。她今天晚上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两只奶子竟然会这么骇人地高高耸立,这让她感到无比羞愧。她说:“真是难看死了,好像胸脯里面堆了两垛稻草!”她伸手狠狠地挤压这两垛“稻草”,想把它们抹平一点。
罗肤说:“你就别费那个劲了。这又不是两垛豆腐渣,你抹一下就能抹平了?这是两只大白鹅,你怎么藏都藏不住的。你再使劲压它们,它们会哦哦地叫起来的。”
桃花不敢再挤压她的两只“大白鹅”了。她同罗肤又上路了。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她走得十分拘谨,罗肤的那一身红衣服紧紧地裹着她的身子,使她像一个小脚老婆婆那样走得磕磕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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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11: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8)

不过,好在向阳公社中学的操场已经近在眼前了。
桃花又有点紧张起来了,她没话找话的同罗肤说话,她说:“这么晚了,等我们到达中学操场时,电影可能都已经演完了。”
罗肤说:“演完了有什么要紧?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来看电影的嘛。”
桃花说:“向媒婆和陈山歌肯定会找不到我们的。”
罗肤说:“向媒婆同陈山歌肯定就在操场边上等着我们,哪里会找不到我们?”
当桃花和罗肤走到向阳公社中学操场边的时候,天已经煞黑好久了,可是,电影还没有开演。操场上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人群把整个操场都挤满了。奇怪的是,操场上并没有电影开演之前常有的那种喧哗,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当桃花和罗肤踏入操场时,那些站在操场边的孩子们望了她们一眼,欣喜地喊道:“来了!来了!电影要开演了!电影马上要开演了!”他们一边喊着,一边跑入人群中间,去寻找他们的家人去了。
桃花没有想到,孩子们的叫喊声把操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朝桃花和罗肤望过来,他们的脖子伸得那么长,脚跟踮得那么高,好多人甚至还站在了板登上……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们俩,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发出尖叫,整个操场保持一种奇异的安静。
众人这种安静的的注视让桃花既陌生又惶恐。此刻,她以为众人所有的目光,都是为了看她那高耸的奶子,于是,她双臂紧紧地抱住胸部,尽力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最好能用头挡住胸前的那两只“大白鹅”。
她无意中瞥了罗肤一眼。罗肤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她穿着桃花那身宽大的湿衣服,神采飞扬,她挥舞着手电筒,朝黑压压的人群唰唰地照过去,照过来,似乎是为了吸引更多的目光到她这边来。
桃花看过无数的电影,从来没有遇见像今晚这么强烈的灯光,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今晚这么多无声的目光,她又羞愧又惊慌,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此刻,所有的灯光咔嚓一声熄灭了,整个操场顿时一片黑暗。正当桃花暗自在心中感谢这突然熄灭的灯光时,电影开演了,银幕上出现了画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银幕,把桃花遗忘在黑暗中了,桃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在罗肤的提议下,两人决定到银幕的背面去,她们站在银幕背面的一棵柳树下看电影。
电影开演了好半天,桃花的心思还没有完全集中到银幕上来。本来,按照惯例,在放正式影片之前,应该先放一部纪录片,纪录片一般放的都是陈永贵或郭凤莲带领大寨人修梯田的情景。可是,今晚的银幕上没有出现大寨人笑容满面地挑着担子箭步飞奔的画面,今晚一开始放的就是一部正式片子,好像是一部打仗的片子,桃花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枪炮声。
桃花没有心思看电影,她在想:“向媒婆和陈山歌在哪里呢?陈山歌什么时候露面呢?”
一阵猛烈的轰炸声把她惊醒了,银幕上的飞机俯冲下来,发出尖锐的叫声,好像要向观众压过来了,观众都惊叫起来。桃花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罗肤,罗肤似乎是在全神贯注地看电影,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回过头来同桃花聊上几句,她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桃花想:“罗肤穿着一身湿衣服看电影,她不会冷吗?”想到这里,桃花伸手摸了罗肤的肩膀,她感觉罗肤的肩膀热乎乎的,罗肤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自己的体热烘干了。
罗肤对桃花的抚摸毫无反应。
罗肤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桃花也只好回过头去看电影。
到了中场倒片的时候,操场上灯光又亮了起来,不过,已经没有观众注视桃花了,男人们拿出旱烟来抽,女人们趁机纳几针鞋底,孩子们涌到银幕的背面去,冲着桃花和罗肤毫无顾忌地屙尿。
罗肤对桃花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也要去屙泡尿。”说完,飞快地溜走了。
桃花四处张望,她希望这时候向媒婆能带着陈山歌出现在她面前。这时候灯光强烈,陈山歌能看清她,她也能看清陈山歌。如果陈山歌想听她唱山歌,她可以带他到银幕背后的那个小山包上唱山歌,她甚至都已经暗中准备好了唱什么样的山歌。
可是向媒婆和陈山歌并没有出现,倒是有一个人似乎特别注意她,那就是电影放映员。
电影放映员站在全场最高的位置,她有条件有理由向任何方向眺望,可她似乎只注意桃花,她一次又一次向桃花这边张望。刚开始,桃花并不在意,以为她只是为了休息一下眼睛,随意眺望而已。后来,桃花注意到,放映员似乎是在刻意盯着桃花这个方向看了。
桃花环顾四周,桃花的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一株柳树,桃花就想:“莫非,放映员是在看我?可是,她并不认识我啊。”桃花开始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女放映员:这个放映员年轻,长得乖,也跟桃花一样,留着一对长长的辫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的皮肤要比桃花白得多……桃花的心中隐隐地涌起一丝妒意。
就在此刻,灯光熄灭了,电影重新开始了。
桃花独自一人站在柳树下看电影,她的心思有点乱,无法完全投入地看电影,她只是模糊地意识到,这好像是一部反映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打美国鬼子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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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11: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9)

桃花想到了桃花源里的丁兵。丁兵在朝鲜战场同美国佬面对面地打过仗,在生产队出工的时候,丁兵有时会讲他打仗的经历,他讲得最多的是如何缴获美国兵的牛肉罐头,牛肉罐头是如何好吃,以至于桃花源人一直认为牛肉罐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桃花想不通:牛多宝贵啊!在桃花源里,死一个人是小事,死一头牛绝对是了不起的大事,美国佬怎么会把牛杀了做成牛肉罐头呢?可见美国佬就是坏,就是该打他们……
桃花由丁兵又想到了娄部长。娄部长和丁兵是朝鲜战场的战友,娄部长经常到桃花源里打山鸡,娄部长身上永远佩戴一只小手枪,娄部长用小手枪打山鸡,这让桃花源人羡慕得不得了。
丁君曾说:“武装部跟民兵就是不一样,丁兵背的是步枪,娄部长佩的是手枪。”
有一回,丁一臣曾问娄部长:“你出门佩手枪,我们武陵公社的伍书记出门却不佩枪,你的官是不是比伍书记的官要大些?”
娄部长白了丁一臣一眼,不屑地说:“你真是个傻卵!谁佩枪谁就官大?连长佩枪,军长不佩枪,难道连长比军长大?在桃花源,你卵子最大,丁红卵子最小,为什么丁红有堂客你没有堂客?”
接着,他又叹气说:“佩枪有卵用。党指挥枪。你懂吗?我这个武装部长,不过是伍书记的一根打狗棍。”
桃花又由娄部长想到了向阳公社武装部的副部长陈山歌。陈山歌今天会不会也佩一支小手枪来见她呢?
可是,陈山歌没有来,向媒婆没有来,连罗肤也迟迟不见回来,桃花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被耍弄的感觉,她甚至想一气之下想离开这里,独自返回桃花源去。但一想到为她穿湿衣服的罗肤,她又狠不下心来。
好在罗肤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罗肤递给桃花一包杨梅。
桃花问:“哪里来的杨梅?”
罗肤说:“你只管吃就是了,反正不会毒死你。”
桃花就同罗肤一起吃杨梅,有罗肤在身边,桃花的心安定多了,她一边吃杨梅,一边看电影。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桃花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了她的周围在发生一些变化。先是一个抱孩子的妇女,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站在她旁边看电影。
没多久,妇女的旁边又多了两个穿黑衣服的老人。
桃花继续看电影,她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打量她周围这些莫名其妙地出现的观众。桃花开始感到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惶恐,她转头去看罗肤。罗肤正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桃花希望电影快点结束,因为她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安静的观众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她已经隐约地感到:这些人似乎都是罗肤招引过来的,都是冲着她来的,他们和向媒婆、陈山歌,甚至还有罗肤,秘密制造了一张大网,把孤立无援的她紧紧地裹进网中。
电影终于演完了,操场上的人四散开去。桃花和罗肤也转身往操场外走去。操场上灯火通明,桃花和罗肤走到操场边时,忽然看见三个身材高大的后生子朝她们走过来。
三个后生子并排走,中间那个穿白衣服,他左右两边的人穿黑衣服。三个人与桃花、罗肤擦肩而过。桃花注意到,中间那个穿白衣服的后生子分明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在谈起向阳公社中学操场的这场电影时,桃花和罗肤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桃花说:“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糟糕的电影!我像一只猴子,被所有看电影的人耍了一通。”
罗肤说:“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电影!银幕上在演电影,银幕下也在演电影,银幕下的电影就是陈山歌导演的。陈山歌真是个高明的导演,所有的情节都编排得滴水不漏。”
向媒婆对银幕下的这场电影也很满意。看完电影后的第二天,她就跑到桃花家里来了。
这一回,她不说是来向夜郎婆讨苦瓜种子的,她一屁股坐在椅上,开门见山地说:“夜郎婆,陈山歌对桃花是一百个满意,陈山歌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对桃花也是一百个满意,现在只要桃花点个头,陈山歌家里就会邀请你和桃花去探家,探家完了就落定,落定之后就结婚。”
桃花源人对这次相亲也很满意。
丁君说:“我早就说过,桃花的嘴巴小,哪里像吃红薯的人?樱桃小口,天生就是吃白米饭的命。”
丁兵说:“谁说桃花源里不出人物?桃花就是桃花源里的凤。”
刘痒痒说:“其实,像桃花这样的乖妹子,应该嫁武陵县城去。嫁给陈山歌,算是下嫁。”
王娇说:“桃花能嫁到公社书记家,我们家梨花将来长大了,至少也要嫁个公社书记家。”
过了一段日子,满婶在田埂上遇见了夜郎婆,便打听道:“夜郎婆,探家的日子定好了吗?你打算几时到陈书记家里去探家?”
夜郎婆说:“探什么家?我们家桃花还没同意呢。”
几天以后,向媒婆又跑到夜郎婆家里传话:“陈书记说了,只要桃花嫁过去,以后陈家每年送五百斤稻谷给桃花娘家人。”
几天以后,向媒婆又跑到夜郎婆家里传话:“陈书记说了,只要桃花嫁过去,小学老师、公社广播员、电影放映员,这几项工作,任桃花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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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7 11: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10)

可是桃花依旧没有点头答应。
罗肤很着急,她天天往桃花家里跑,不停地劝桃花:“你还犹豫什么?嫁给陈山歌,不但你自己一下子进入了共产主义,连你家人也一下进入共产主义了!”
桃花说:“他以为是皇上选妃子呀,只要他看上了,我就一定要看上他?”
罗肤问:“你没看上他?那个穿白衣服的?”
桃花说:“他是个大骗子,我看上他什么?”
罗肤问:“他怎么是骗子?”
桃花说:“他不是说找对象要符合两个条件吗?怎么从头到尾,都不见他提唱山歌这回事?“
罗肤笑了:“你还在为唱山歌的事想不开?你呀,你不了解男人的心思,男人就是喜欢乖女人,只要长得乖,其他都好商量。至于唱山歌,那好比豆腐上的葱花,有最好,没有也罢。”
桃花说:“就为了一个相亲,搞这么大的排场,牵扯到这么多人,我看他不像个好人。”
罗肤说:“这恰恰证明他在乎你,喜欢你。他是武装部的副部长,管的是部长的事,经常主持斗争大会,这样的排场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更何况,陈山歌这个人长得很客气,这一点你承认不承认?在桃花源大队,我没有看见过长得像他这么客气的后生子,你见过有谁比他更客气的吗?长得这么客气,又这么在乎你的人,你还能遇到第二个吗?”
桃花不出声了。

桃花最终还是决定去陈山歌家里去探家了。桃花经不住罗肤的反复劝说,再加上父亲姜央也说话了。
父亲姜央对桃花说:“探家不等于落定,你去他家里看一看也无妨。反正回来的时候,你身上也不会少块肉。他陈山歌是向阳公社的副部长,管不到我们武陵公社的人,你要是看不上他,以后不跟他来往就是了。”
既然父亲说了可以去看看,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桃花跟着母亲和向媒婆上路了,桃花走在前面,母亲和向媒婆走在后面。
桃花听见向媒婆对母亲说:“哎呀,陈书记嫁女的时候,十斤的棉被有五床,东洋的褂子有八件,手上的镯子有半斤重,银耳环响得比山歌还好听,手锍震得连桃花源都能听到,送花轿的队伍有十里长,沅河戏唱了三天,傩戏演了两天……哎呀,有几个女人能这样风光呢?”
夜郎婆说:“女人哪,风光的日子就好比早晨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晒干了,想当年,我嫁给姜央的时候……唉,不提了,去年的雪水浇不了今年的菜园。”
向媒婆说:“桃花不同。桃花的命肯定会比你这个当娘的好。你想想,陈书记嫁女都这么风光,娶儿媳妇更不用说了。向阳公社的人都说,陈书记这个人说话是板上钉钉的,他说了让桃花当公社的电影放映员,桃花就肯定能当上电影放映员,他说了让你和姜央两公婆吃上白米饭,你和姜央两公婆就肯定能吃上白米饭。只要桃花嫁过去,你们家以后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夜郎婆说:“男人的承诺,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卦就变卦。我和姜央吃不吃白米饭无所谓,只要桃花在陈家不受气,那就万福万福了。”
桃花听着她们的谈话,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买手电筒的往事。那时候,她曾以为,只要买上手电筒,以后看电影就会特别开心,特别幸福,可结果呢?手电筒给她带来了幸福吗?
想到这里,桃花的心平静了许多。她抬眼放去,整个桃花源里草木葱茏,山花烂漫,山路两旁的桃树、梨树都开花了,杜鹃花红得像火,映得桃花的眼睛有些迷蒙,桃花就想:再过两个月,桃花源里所有的山花都该凋谢了吧?
三个人一行穿过桃花洞,走出桃花源的时候,桃花忽然想:从秦朝至今,坐着花轿,穿过桃花洞,从桃花源里嫁到桃花源外面去的女人,或是坐着花轿,穿过桃花洞,从桃花源外面嫁到桃花源里来的女人,大概同这漫山遍野的山花一样多吧?她们的好日子能有多久呢?恐怕也像山花一样凋谢得快吧?

这一次,桃花和母亲、向媒婆一行三人到陈书记家探家,经过陈书记和陈山歌的一再挽留,她们在陈书记家一共住了三天两晚才回来。回到桃花源以后,罗肤缠住桃花,事无巨细地向她打听在陈书记家的见闻。
桃花就向罗肤感叹:“唉,桃花源外面的世界同我们桃花源里大不一样。”
接着,桃花就向罗肤说起了陈书记家的后院。
桃花说,她万万没想到,陈书记家的后院竟比桃花源生产队的晒谷坪还要大得多。桃花源生产队的晒谷坪是用牛屎糊平的,可陈书记家的后院是用水泥铺成的。水泥地上晒着花生、黄豆、芝麻。
桃花就问陈山歌:“这些花生、黄豆、芝麻怕是比我们桃花源生产队一年的收成还要多,这都是你们家的?”
陈山歌说:“这些都是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还有社员们送的。”
桃花问:“怎么没人送稻谷呢?”
陈山歌笑了:“谁会给公社书记送稻谷呢?他们直接送大米,用麻袋装好,搬到我家的米仓里。”
桃花还看到,在水泥晒场的东边搭着许多竹篙,竹篙上晾晒着干鱼,腊肉,猪肠,兔肉、山鸡、鸭肉....水泥晒场的西边还搭了几个鸡窝,一群鸡正在晒场上肆意啄着黄豆、花生。桃花粗略数了一下,至少也有二十多只鸡。
桃花问陈山歌:“我们桃花源里割资本主义尾巴,鸡头、鸭头不许超过住户的人头,你们向阳公社不割资本主义尾巴吗?”
陈山歌指晒谷坪南边的一个水塘说:“谁敢到公社书记家里来割资本主义尾巴?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扔到水塘里去喂鸭子!”
桃花抬眼望去,果然好大一个水塘,水塘上浮满了嘎嘎戏水的鸭子。
怎么私人家的后院里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水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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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20 10:26: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11)

桃花给罗肤讲的第二件事就是看电影。
桃花看电影的地点在向阳公社的大礼堂。
大礼堂很大,是用几根大柱子支撑起来的。大柱子很大,两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大礼堂的大柱子上、墙壁上写着语录,这些语录让桃花看得心惊肉跳!
本来,桃花对语录并不陌生。住在桃花家里的长沙知青陶慕源就很会写语录,桃花源大队的丁支书看了陶慕源写的语录之后,赞叹说:“桃花源里有卧龙啊!”于是,陶慕源被抽调到桃花源小学教书去了。
陶慕源写语录用的是白色的石灰,而且,那些语录都是写在离桃花很遥远的地方,如山坡上,田坎上,墙壁上,桃花远远地望一眼,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是,向阳公社大礼堂里的语录是用朱红的油漆写成的,看起来血淋淋的,这些血淋淋的硕大无比的字就在桃花身边的大柱子上,墙壁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她,让她胆战心惊。
桃花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大礼堂看过电影。
桃花以前看电影都是在操场上,山坡上,河滩上,看电影的人熙熙攘攘,大呼小叫,热闹非凡。可是,那天晚上,当陈山歌把她带进大礼堂的时候,大礼堂里空荡荡的。桃花以为只是自己来得太早,等一下就会有别的观众陆续进场。
陈山歌把她带进大礼堂后,去忙别的事情去了。桃花坐在椅子上,开始了等待。整个大礼堂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电影放映员在那里忙碌,做着各种准备工作。桃花等了好久,始终不见别的观众进场。
正当桃花感到纳闷的时候,礼堂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银幕上出现了画面,音乐声响起来了,原来电影开演了。
桃花只好一个人看电影。她感到有些惶恐,礼堂太大,太空旷,回声太大,音乐声震得她耳朵嗡嗡响,胸口突突跳。桃花觉得太孤单了,她希望能有个人坐在她的旁边,哪怕是个陌生人也好。她扭头望过去,除了电影放映员,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中场倒片的时候,陈山歌进来了,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他喷着酒气对桃花说:“桃花呀,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看电影。唉,没办法呀,武陵县派来的工作组到我们公社来了,我陪他们喝了两杯。工作组的干部在酒席上说,向阳公社要召开批斗大会,大会由我主持。工作组的干部个个都是海量,他们缠住我,说要一醉方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我溜出来陪你看电影。”
陈山歌带来了葵花籽。他递给桃花一包,桃花收下了,却并没有打开吃,她看电影时不愿弄出响声,也讨厌别人发出响声。可陈山歌一直在她旁边嗑葵花籽,一边嗑,一边唠唠叨叨地说:“我知道你喜欢看唱歌的电影,所以,我特意为你挑选了这部《白毛女》。《白毛女》的唱腔多优美,你听:北风那个吹……”
桃花希望他能闭上嘴,让她安安静静地听“北风那个吹”,可他一直说个不停,他反复唠叨的一句话就是“你好比喜儿,我好比八路军,喜儿要得解放,还是要靠八路军,只有八路军才能拯救喜儿。桃花呀,我陈山歌就是你的拯救者。”
桃花有些厌烦,她觉得今晚看《白毛女》没意思,她想走,但又觉得不妥,只好耐着性子把《白毛女》看完。
《白毛女》终于放完了,桃花长舒了一口气,礼堂的灯亮了,桃花站了起来,急不可耐地准备往外走,陈山歌把她拦住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望着桃花:“你到哪里去?”
桃花说:“电影放完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陈山歌笑了:“还有呢,还有片子呢;坐下,坐下慢慢看。”
桃花只好又坐了下来。她以前看电影,从来没有连续看过两部故事片,今晚的安排让她很意外,她坐下来看第二部故事片。
第二部片子是《柳堡的故事》,她以前同罗肤在部队看过这部片子,不过因为不专心,所以对剧情不甚了解,今晚她打算专心看一遍。可是,她没法专心,因为陈山歌一边磕葵花籽,一边在她耳边唠叨:“你就是那个二妹子英莲,我就是新四军的副班长李进,我就是你的拯救者。”
《柳堡的故事》放完了,礼堂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桃花站起来准备往外走,陈山歌把她拦住了,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望着她:“桃花,你要去干什么?”
桃花说:“电影放完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陈山歌笑了:“还有呢,还有片子呢;坐下,坐下慢慢看。”
桃花只好坐下来继续看电影,这一回看的是《红色娘子军》。陈山歌一边磕葵花籽,一边在桃花耳边唠叨:“你就是吴琼花,我就是洪长青,是我引导你走上革命道路,帮助你脱离苦海,我就是你的拯救者。”
《红色娘子军》放完了,礼堂的灯又亮了,桃花稳稳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陈山歌站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望着她:“桃花,电影放完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桃花说:“还有呢,还有片子呢;坐下,坐下慢慢看。”
陈山歌笑了:“桃花,你真聪明,比吴琼花聪明多了。吴琼花老是不听洪长青的话,你比吴琼花强多了。确实还有片子,我知道你喜欢看电影,我托人到武陵县电影公司找来了你喜欢看的片子,今晚我要让你看个够。”
桃花继续看电影,这一回看的是《洪湖赤卫队》。陈山歌不磕葵花籽了,也不唠叨说“我是你的拯救者了”。他开始唱歌,跟着电影里的人物一起唱。桃花不得不暗自承认,陈山歌唱得很好听,唱得很准,看来,别人给他取陈山歌这个外号是有道理的。
就在桃花暗暗称奇的时候,陈山歌向她作手势,示意她跟着他一起唱。桃花没有反应,她不想唱,她不习惯在这空旷的大礼堂唱,她只习惯在山路上唱,在田埂上唱,在小溪边唱。让她没想到的是,陈山歌停了下来,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望着她,厉声喝问道:“你为什么不唱?”
桃花被吓了一跳,她小声嘀咕道:“我不想唱。”
陈山歌突然暴跳如雷,他挥舞着拳头向桃花怒吼道:“不想唱?你不是很喜欢唱吗?为什么不想唱?老子叫你唱,你就必须唱!你以为你是武陵县派来的工作组吗?你也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吗?唱!快给老子唱!”
桃花抖索着,蜷缩着身子,望着他那因暴怒而狰狞的脸,她担心陈山歌的拳头会落到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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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20 10:27: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12)

就在此时,有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在陈山歌耳边嘀咕了几句。陈山歌恶狠狠地瞪了桃花一眼,转身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大礼堂。
桃花一个人瘫坐在那里,她的心还在咚咚地跳,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一直都是笑嘻嘻的陈山歌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她呆呆地望着银幕,银幕上的韩英正在唱:
              娘啊,儿死后,
              你要把儿埋在那大路旁,
              将儿的坟墓向东方……
今天晚上,桃花忽然觉得韩英的模样很陌生,韩英的歌声很陌生,她想:“这是我最喜欢看的电影吗?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看电影?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正在她独自黯然伤神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隐隐的抽泣声。她吃了一惊,定晴去看银幕,银幕上的韩英并没有哭。她调头四顾,发现抽泣声是从电影放映员那里传过来的,桃花看到,电影放映员正在低声抽泣。
桃花想:电影放映员怎么啦?在为韩英伤心?
放映员似乎越哭越伤心,哭声越来越大。桃花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放映员身边。桃花看得出来,放映员的年纪并不大,脸却显得憔悴,当她抬头看桃花时,额上现出了好几道皱纹。
桃花问放映员:“这位好姐妹,你哭什么?”
放映员只是嘤嘤地哭,并不回答。
桃花安慰道:“你是为韩英伤心吗?韩英只是电影里的人物,你为她哭什么?”
放映员只是哭。
桃花又说:“你是放电影的,要是每放一遍电影,你都要哭一遍,那不是要把眼睛哭瞎吗?”
放映员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桃花脚下,抱住桃花的腿哭喊道:“桃花,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你救救我这个可怜的人吧。只要你嫁到陈书记家,我这个放映员就当不成了。桃花,你不知道,为了当上这个放映员,我把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都献出去了,现在我要是重新回到生产队当社员,我哪有脸见人哪,我不甘心啊,桃花,我求求你,求你在陈山歌面前为我求求情,让我去小学当老师吧,当不了老师,就让我到小学食堂去烧火煮饭也行,千万别把我打发回生产队去……”

后来,当桃花向罗肤讲叙放映员向她求情这一段时,罗肤听得两眼泪汪汪。
罗肤一边揩着眼泪,一边哀求桃花:“别说了,桃花,快别说这一段了,说点别的吧。”
好吧,桃花就跟罗肤“说点别的”。
本来,那天晚上看了电影之后,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桃花就坚决要求快点回桃花源。可是陈书记和陈山歌一再挽留,希望她看了向阳公社的文艺表演节目再回去。
陈书记说:“我们向阳公社文宣队是由我亲自抓的,我们文宣队里会唱山歌的高人很多,你到向阳公社来一趟,不听向阳公社的山歌,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听说可以听到山歌,桃花勉强同意再住一晚。
后来,在回忆起那天晚上向阳公社文宣队演唱的山歌时,桃花一点印象也没有,桃花记得的只是文宣队表演节目之前的那场斗争大会。
以后,每当她回想起来那场斗争大会,她都会心惊肉跳的,直冒冷汗。
桃花源里也经常召开斗争大会。如果没有上面来的工作组压阵,桃花源里的斗争大会开得嘻嘻嘻哈哈,斗争大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听右派分子刘痒痒讲地主的故事,刘痒痒讲地主如何吝啬,小气,愚蠢,桃花源人听得哈哈大笑。
桃花也经常参加桃花源大队和武陵公社的斗争大会。大队和公社的斗争大会则要严肃得多了,黑五类一律五花大绑,由民兵押到台上去。他们有时站在台上,有时跪在台上,台下的社员们举起拳头,高呼口号,不过,桃花从来没有看见黑五类分子在斗争大会上挨过打。
向阳公社在大礼堂召开的那次斗争大会,同武陵公社、同桃花源大队、同桃花源生产队召开的所有斗争大会都完全不同。
首先是口号声不同。桃花源人喊口号喊得有气无力,像蚊子一样嗡嗡响,听不清喊的是什么口号;桃花源人举拳头时,也是斯斯文文的,好像举的是纳鞋底的针。
向阳公社大礼堂的口号声震得桃花耳朵发麻,把桃花的心都快震出来了。每个喊口号的人都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有黄鳝那么粗。他们把拳头捏得咕咕响,好像随时准备朝台上的黑五类砸过去。台上的黑五类都被捆得严严实实,全部跪倒在地上,民兵们站在他们旁边。民兵手里的枪都上了刺刀,刺刀寒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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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20 10:2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13)

那晚的斗争大会差不多是由陈山歌一个人唱主角。他穿一身军装,手里拿着一个高音喇叭,不停地吆喝着,指挥着,带领大家高呼口号。在声嘶力竭地控诉了黑五类的滔天罪行之后,他解下腰间的皮带,朝桃花望了一眼,然后耀武扬威地走到一个黑五类分子身边,一脚踏在黑五类的肩膀上,厉声喝道:“你这个死不悔改的狗地主,你老实交待:你为什么要害死生产队的耕牛?”
地主筛糠似的抖索着:“我没有害死生产队的耕牛……牛……牛是病死的……”
陈山歌喝问:“你想要变天,是不是?”
地主说:“我不敢……”
陈山歌问:“你把变天帐埋在哪里了?“
地主说:“我没有变天帐………”
陈山歌把脚从地主肩上抽了回来,朝台下的武陵县工作组干部们望了一眼,然后,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皮带,啪地一声抽打在地主的头上。
地主发出了一声惨叫。
陈山歌问:“你想让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是不是?”
地主哭喊道:“我不敢……”
又是啪地一皮带。
一股鲜血从地主的头上飞溅出来,有几滴血溅到了台下第一排的座位上。桃花就坐在第一排座位上,和武陵县工作组的干部们坐在一起。地主头上的鲜血飞溅到了桃花的脸上,手上,桃花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晕倒……

桃花和母亲、向媒婆三人离开陈山歌家的时候,陈山歌把她们送出好远好远。
夜郎婆和向媒婆走在前面,桃花同陈山歌两人走在后面。一路上,陈山歌都在向桃花夸耀他昨晚主持斗争大会是如何成功,得到了武陵县工作组的高度评价,工作组认为陈山歌“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前途无量”……
桃花没有做声,只是在和陈山歌分别的时候,她小声问道:“那个地主……他死了吗?”
陈山歌说:“哪里会这么容易死?桃花,你不知道,这些黑五类分子是经常挨打的,他们特别扛打,受点皮外伤,回去用草药擦一擦,很快就好了。”
桃花说:“我们武陵公社开斗争大会时,从不打黑五类。”
陈山歌说:“听你的意思,我昨晚不该打人?”
桃花说:“黑五类分子也是爹娘生、爹娘养的。”
陈山歌惊讶地望着桃花,高喊道:“姜桃花同志,真想不到你的阶级觉悟这么低!亲不亲,阶级分,打死个把地主算什么?你怎么能同情敌人呢?看来你们桃花源那个地方不行,桃花源人阶级觉悟普遍不高。”
桃花说:“你说对了,我们桃花源人阶级觉悟不高,配不上你们向阳公社这些阶级觉悟高的人。”

这是桃花对陈山歌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后来被不同的人转述过多次。
夜郎婆对向媒婆说:“我们家桃花说了,她这个阶级觉悟低的人,配不上陈山歌那个阶级觉悟高的人。”
向媒婆对她的干妹妹细花说:“桃花说了,她这个阶级觉悟低的人,配不上陈山歌那个阶级觉悟高的人。”
细花对水口大队的吴书记说:“桃花说了,她这个阶级觉悟低的人,配不上陈山歌那个阶级觉悟高的人。”
水口大队的吴书记对陈山歌说:“桃花说了,她这个阶级觉悟低的人,配不上你这个阶级觉悟高的人。”
桃花源人很想知道:在听了吴书记转述桃花的这句话之后,陈山歌是什么反应呢?
不久,桃花源人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桃花源人是从向媒婆那里听来的。
向媒婆是从细花那里听来的。
细花是从水口大队龙泉生产队的孙队长那里听来的。
孙队长是从水口大队的吴书记那里听来的。
吴书记是这样对孙队长说的:“听了桃花的这句话,陈山歌好像挨了一闷棍,直着眼睛瞪着我,半天没有出声,好像喉咙里被鱼刺卡住了。”
孙队长是这样对龙泉生产队的社员们说的:“听了桃花的这句话,陈山歌好像两颗卵子突然被人死死捏住了,他想喊,不过呢,喊只会痛得更厉害;他只好忍住不喊,不过呢,不喊也痛得难受。”
细花是这样对向媒婆说的:“听了桃花的这句话,陈山歌好像一只高昂着头走路的鸭子,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他想吸口气,不过呢,他吸不了气;他想出口气,不过呢,他也出不了气。”
向媒婆是这样对桃花源的人说的:“听了桃花的这句话,陈山歌气得掏出手枪,把子弹推上膛。不过呢,他举枪瞄了半天,他不知道该打谁。”
向媒婆又说:“陈山歌这只趾高气扬的鸭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你们等着看热闹吧,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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