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

云止于水

忽而今夏
博山 云止于水


暮春，几场细雨淋漓，各种春花烂漫，转眼就消隐无踪，等蔷薇开过，夏木荫荫，山村的乍暖还寒才算真正走到了尽头。



操场的西南角还有几枝洁白，横逸在墙外，在碧绿婆娑中格外灼目，像是在探看流水清浅，游鱼细石。捡拾一根小木棍，借力往前一拉，轻轻跃起，伸手捏住几片绿叶，就把一大枝春花揽在眼前，莹白如玉的花朵，居然还有三五穗未开的，已然开放的，甜香，清幽，丝丝入得鼻息。采一穗，天女散花般撒入唇中，幽香顺着喉头慢溢，这是和春天最好的告别。



有小孩子聚拢过来，讨要槐花，来一个就折一穗给谁，看碎碎的叶片下，砖红的跑道上有光阴荏苒的味道。“我喜欢吃槐花，你也喜欢吃啊？”我把手机从脖子上摘下来，给新月。她站在树下，看我跳跃，说你这么可爱啊。纵使年华流逝，还是一颗童心未泯，不被人笑话即好。



“槐花都上哪去了啊？”有个孩子，嘴里好像漏风，原是上下的门牙掉了，还未长出新牙，张嘴说话时可爱极了。槐花都去哪了？开到绚烂，随风而舞，随缘而落，满地落英，再随风飘转，慢慢消失到无踪。像是年华，我们的童年，少年，青年，又去了哪里？那些曾经路过的事，爱过的人，都去了哪里？只有这当下，风轻轻的，落花成尘，光阴蔓延，又是初夏。



总是等城市的花期过了，山村的花才次第开放。十几天前，回陶然居，去环山路，那些红色的蔷薇架在高墙之上，披垂下来，开得恣意烂漫。清香里夹杂一丝微淡的药味，花心奶黄，中间是绿萼，每一朵花都宛若宋词。最喜欢的是花心处的花瓣是奶白的，像是一段洁白的心事，只留给有心人。



昨日路过山中，去看一面湖水。倾斜的槐树从三面靠过来，湖水就在树木的臂弯中暗自澄澈。啊，吓了一跳，一大片黑色聚集在一处，翻滚着，像是遇到了魔鬼。想起孔林说过，五老峪水库中有鬼，他就见过，黑色的，时而探出水面，时而沉下去，轻轻飘飘的。爹判断说那可能是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知被谁抛入水中而已。眼睛看到的事物往往也并不可信。



记起《吕氏春秋》中一个故事：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焚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取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入甑中，弃食不详，回攫而饭之。”孔子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眼见为虚，何况天朗地清，哪来妖魔？拾起一块小石子，投入水中，怀抱般大小的黑团慢慢散逸开，竟是一尾尾蝌蚪，在水中摇曳柔软如须的尾巴。数目之多，真是骇人！不多时，那些散逸开来的蝌蚪重新聚拢在一起，再看只觉得可爱。神秘和真实也不过一叶障目之远。



前几日，扬说春初在植物园捡到的小蝌蚪已经生出小腿，不日将把它们放生园中水域。而山中的蝌蚪，正是逍遥水中，一大群兄弟姊妹挤在一起嬉戏取乐，陶陶然，如此简单，怎会知人已转过千念。水畔，偶有“扑腾”之声，蛙鸣四起，却并不急切，山中岁月悠长，生物也变得散淡从容，不疾不徐。



在山之阴，看得几树白花，这儿一直到几十里外，都是槐树，名为万亩槐花，花开盛世，漫山遍野，皑皑如雪，远远而来的养蜂人七八家之多，还有隐藏在山林间看不到的。他们在花期奔赴而来，晚上几乎不开灯，怕明亮的灯光惊扰了蜜蜂的安宁。吃住都在山中，守着几十箱蜜蜂，望着成千上万的花树，他们是一直追随春天的人。路上，一辆巨型卡车阻断了路途。



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河北承德。”答曰。

那个避暑胜地，原来还是春日花海啊。来生，做个养蜂人也好，逐花而居，择林而栖，碧水青山，真是神仙生活。



前几日，去采槐花，在山崖边上。竟看到好几只蜜蜂，静静躺在花瓣之上，死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忽然觉得，每一只蜜蜂在采蜜时，都是一场热恋，奋不顾身的爱情，一场接一场，爱到抱香枝头亡。这短促一生，没有算计，没有功利，只有轻触花心，粉蕊沾满身体的芳香沉迷，死亡来临前，也从不曾有过恐惧！



暮色苍茫中回家。把在水库边采得一大抱白色蔷薇插在水瓶中，置于案头，盈盈暗香，不绝如缕。把在小湖边采的一点槐花，加了几朵薄荷，磕入两个鸡蛋，加面，在电饼铛中油煎了，袅袅白气中，槐香四溢。



吃过这次槐花饼，只有等来年了。春已去，忽而今夏，白蔷薇开得正好，山风清凉，暗香可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