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5-1-16 17:32 编辑
芝麻肉烧饼
王光福
我家的楼头窗外,是一条五六米宽五六十米长的水泥路。路面整体还算平坦,只有路边一个水泥井盖略高出地面,井盖中间是一个十来厘米宽小手指粗细的铁把手。这个井盖底下到底是通讯光缆还是污泥浊水,我至今不知道,因为从来没见有人打开过。这个井盖上面的铁把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至今见了它都绕着走。 水泥路的那一面,立着一座六层高只有一个单元的小楼。不像我们住的楼,都是学校的教师和职工,进进出出都脚踩一样的步子、手提一样的包裹。小楼上的十二家住户,至少从事十来种职业,所以开各种各样的车子,穿各种各样的衣服,操各种各样的方音。一年冬天,有人拉来了一三轮车麻袋,麻袋里鼓鼓地装满了东西。车停下,从小楼里走出一对中年夫妻。丈夫细高挑、大脸盘,妻子胖墩墩、眉开眼笑的。他俩爬上车把麻袋掀下来。麻袋摔在地上,就像摔跤运动员训练时被摔的那个橡胶人,虽然一声不吭,却似乎满肚子倔强。 我骑上自行车、手提塑料桶到育才中学去带直饮水。虽然阳光灿烂,毕竟是寒冬腊月,凉风嗖嗖,冻得我脸麻手冷,顾不得和售水的师傅搭讪,用绳子封好水桶就往回走——早回家早暖和。骑到楼头的水泥路上,却不敢从正中走,因为路面上已经晒满了厚厚一层锯末,并有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木块散落着,若是其中再有几个铁钉子之类,我的自行车带恐怕吃不消。于是我玩弄车技,一扭把贴着路边走。俗话说:“狗欢无好事。”远远地我看准了那个水泥井盖,用力蹬过去,不偏不倚,前轮子“咯噔”一声从那个突出的铁把手上碾过,我顿感大事不好,立即使闸,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后轮的一声“咯噔”,接着是“咔嚓”一声,我的后腰和屁股马上就受到了冰凉的刺激。水桶被颠烂了,水淌了一地,眼看就要淌倒锯末里边。我推着自行车,开开楼洞门,回到家里换衣服。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出门散步,天空飘着雪花,地上已有薄薄的一层,行人走在上面,能留下浅浅的脚印。有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外套、红色高筒皮靴的青年女子“咯噔咯噔”从我身边走过。前脚掌是略似三角形的小小的一片,后脚跟直接就是圆圆的一个小点。她个子高高,走路昂首阔步,永远是急匆匆的一种步法,仿佛时刻都在赶路上班。她经常从这条路上来回,我似乎见过她好几次了,好像她的父母就住在我家后边的那座楼上,而她却不知住在何处,也不知在哪里上班。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挥动双臂,转到另一条街上去。 这条街现在可了不得了,旁边矗立着全淄川最高的楼房——三十二层高的上湖御园——和全淄博最粗的单体建筑——SM淄川城市广场,围着它慢跑一圈,大概就能出一头汗,收到很好的锻炼效果。不过这都是后话,那时的这条街可没有这样威武雄阔,尽管它也是淄川当时著名的“小中南海”的所在地,来回走动进出的都是本地最为显赫的达官贵人。 街两旁种着碧绿的国槐树。不过碧绿是春夏两季的事,早在两个月前的深秋,碧绿就被风吹雨打尽了,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枝子,峭楞楞挓挲着,耳朵好使的人可以听到枝头奏出的“咝咝嘶嘶”的乐声。在路东侧的两棵国槐树之间,用塑料绳子和篷布扯起一个大篷,大篷旁边是一个横放的汽油桶一般的炉子,由铁架子撑起一人来高。雪花落在大篷上,篷顶已压得耷拉下来;雪花落不到炉子上,离得老远就消融于无形了。一个女的胖墩墩的,眉开眼笑着站在案板前做烧饼。揉剂子、包肉、摊平、蘸芝麻,动作娴熟麻利,好似漫不经心,又仿佛有程序设计。一个细高挑、大脸盘的男的,一手拿一支长长的铲子,一手拿一个短短的笤帚,歪起头来把烧饼坯子贴到炉子里,再歪起头来将烤熟的烧饼拿出来放到案板上的簸箩里,然后盖上厚厚的白布。他老是歪头扭身,一天不知要有几百次,可偏偏腰身笔挺,赛过路旁的国槐树,这也不能不让人叹服。 有人问:“炉子烧炭还是烧气?” 男的说:“烧炭还行?得烧锯末。” 有人问:“下雪还出来,不嫌辛苦?” 女的说:“辛苦。辛苦我也得让老百姓吃上热烧饼。” 坐在大篷里吃烧饼的几个人都笑了。她这句话你说矫情也矫情,你说实在也实在。老百姓喜欢吃我的芝麻肉烧饼,特别是刚烤下来时的那种脆香味,所以宁愿坐在风雪里,也要来吃;我为了满足老百姓这点口福,冒雪顶风是受点辛苦,可也没少挣钱,我这也是收获幸福。 吃烧饼的几个人中,有两个我有印象。一个是刚才打我身边经过的那位高个女子。一个烧饼吃了一半,一手捏着烧饼一手拿着汤匙“咝溜咝溜”喝馄饨,满脸红扑扑的,嘴角粘着几粒黄芝麻,蛮有趣的。一个是区机关的一位善说笑话的退休老领导,前几年和他同席吃过饭。他已经吃完了,正在抽着烟和“活神仙”比赛,见我走过来,就点头说:“也来吃烧饼?”我说:“是啊,也来尝尝咱这淄川名吃。”我找个马扎坐下,离那个女子不远,扭头看看,她那个嘴角的几粒芝麻没有了,另一个嘴角却多了几粒——是否刚才从对面看而现在却是坐在相同的方向,一时有点掉向? “老师,吃两块五的还是吃三块的?” “两块五的刚烤下来,热,老师先吃个两块五的吧。” 原来他两个早知道我的身份。于是我大手一挥说: “好,再来一碗馄饨!” 我写完这篇小文,已是早上八点多。虽然还不到下雪天,吃个烧饼喝碗馄饨热乎热乎,应该也别有风味。于是,我来到烧饼摊前。烧饼炉子已经由室外搬到了室内,燃料也由锯末换成了燃气。 “来一个烧饼一碗馄饨!” 我要尝尝这新式武器烤出的烧饼,味道和以前有无不同。 2014.1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