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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佳影
周村、张志成
燕燕到我家报道的时候是十九岁,白净的脸上略显微黄,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暗藏忧伤。她小心翼翼的再三和我落实:工资是不是按月发放?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欢欢喜喜地去了她的宿舍。
燕燕没有娘,有个父亲还是养父。她的哥嫂刚结完婚 ,就去了深圳打工,弟弟还在上学,靠家里的那点薄薄的山地养不了家。十七岁的她只好走出大山 ,四处打工。
想不到江湖险恶,如走水火。两年下来,除了多长了两岁外,却收获甚微。
她做的第一份工作是砖场,一个十七岁的弱女子,应付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就被安排在橱房里做饭。砖厂里除了厨房里有几位老娘门外,青一色的都是大男人。他们在炎炎的烈日下工作,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几乎不穿衣服,就像一伙站着行走的野兽,都想占她的便宜。在这种环境里工作,在心理上,是对一位妙龄女子的最大伤害,她不得不辞职。因为她是自动辞职,砖厂里只发给她一个月的工资,扣去生活费,真正到她手的钱还不足二百元。
她的最后一份工作是鲜牛奶厂,是一个大的四合院,高墙铁门,完全封闭,里面的工人谁都出不来。他们的工作就是用各种添加剂和水,用一斤奶粉勾兑出二十斤鲜牛奶来,保密工作高于一切。这种暗无天日的牢狱式生活,把一颗颗原本灿烂的青春之心禁锢住,有谁能够受得了呢?
一年下来,老板以怕过了年不来上班为理由,只发了半年的工资,说是年后来报到就会补齐。其实老板心里很明白:她们不会再回来了。年后,老板会开着车去张店火车站,毫不费力的骗来另一批新工人。
燕燕到我家报道后的一个月,她拿到了足月的工资,而且还多领了五元钱的全勤奖。就从那天起,她的脸上有了笑容,慢慢的回归到她那原本灿烂的青春气质。原来她是那么的漂亮,那么开朗的一位大姑娘。说话的声音,就像泉水叮咚响,她的笑声是那样的无私,就像银铃儿轻轻震荡。不管心中有多少惆怅,只要听到她的笑声,就会心情舒畅。
就此,车间里的工作环境就变了,原本一伙小心眼儿的,勾心斗角的姑娘们,在她的影响下,都变得有说有笑,整个车间有了一个祥和的氛围。
因为有了她,也打破了我们家的沉静。那时候我家的女儿已出嫁,儿子还在上学,空荡荡的独院楼内的空气,就像死水一潭。当她了解了我们家的全部状况之后,我家那沉睡了多年的VCD和音响又派上了大用场。
每晚六点半到九点半,我们家都像在开音乐会。燕燕领着几位姑娘或合唱或独唱,总是欢笑满室,歌声四起。想不到燕燕的嗓子会那么动听,我两口儿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这天籁之音是何等的舒服啊。什么宋祖英啊,田震呀都不在话下。就连大门外跳广场舞的女人们,都会停下舞蹈,坐在大门外听她唱歌。
可惜她生不逢时,生不逢地理,生不逢势,是块好金子,被永远的埋没在俗世之中了。
有那么两三天她不来唱歌了,脸上一副愁容的样子。原来是家里要修缮房子,她爹要求她给家里寄一千五百块钱,她刚来上班还不足三个月,她的工资凑不起来,故而犯愁。后来,她的一位女同事告诉她说:“咱老板挺好说话的,你何不求他试试?”
她拿到钱后,忽闪着大眼睛问我:“张叔,你就不怕我还不起吗?”
“不怕。”
“我要是走了不回来呢?”
我说:“也不怕,因为你家里是真的有困难,就是不回来,我们也算是做了件扶贫的好事情。”
她哭了:“张叔,对不起,我以为所有的老板都是黑心的呀!”
两年下来了,因了不风吹不日晒,加上心情舒畅,燕燕出脱的越发漂亮。她不但个头窜出了七公分,脸上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下,两湾清泉不笑不说话,是一副无忧无虑,春光灿烂的样子。不管送备件的或来拉货年轻人,谁都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套套近乎。天长日久,一位电线厂的少东家得到了她的芳心,建立了恋爱关系。
正当她跳出大山,幸福生活有望的关键时刻,她接到了在深圳打工的,她哥哥打来的电话,说是她的嫂嫂生了小孩,让她立马赶到深圳,帮着嫂嫂照顾孩子。
接到电话后,她抱着我的家属大哭不止。她不愿意走,她不愿意离开这个有着安全感的小厂子,她不愿意离开这个充满人情味的暖暖的家,她也不愿意离开那个有情有义的小阿哥。可是不行啊,她是养女,她养父和哥哥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忽然明白,从现在起,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是她今后义不容辞的义务,她必须得走。
第二天早晨,我和她的小阿哥驱车送到她张店火车站,看着她那张一步三回头的泪脸,我的心慢慢地收紧,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登上了南去的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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