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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岐黄门生 于 2018-1-26 18:18 编辑
夜色阑珊
淄川 岐黄门生
听完邬校的课，从筑仁成长教育中心出来，已是暮色沉沉，华灯初上。前几天飘落的雪花，不曾消融，白白的一片，还静静地躺在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岸边的杨柳，早已褪去了夏日翠绿的衣裳，此刻，也不忘伸展枝条，有意无意间轻轻抚弄着湖面的积雪。远处，居民楼里的灯光，也已次第打开，柔软的光线散射在湖面上，不觉得清冷，倒有些许暖意。
挽着妻子小爱的胳膊，顺着湖边，慢慢走到车里。习惯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放到储物架上，刚要启动车子，才想起今天怕影响听课，早早就把手机关了。心想，这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找不上我着急呢。
连忙开机，一打开，就传出一连串的信息提示音，我一瞧，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和几百条信息。我迅速浏览了一遍，拣主要的回了，剩下的回家再慢慢回复。其中一条来自新西兰的张姐，她说，她的老父亲上周吃了我的五副中药，效果非常好，不喘了，想再请我去家里看看，没成想，一天了都没联系上我，急得老人把电话打到了她那里，到现在还在家盼着呢，唉，也真是难为老人了。
于是，我扭头对小爱说：“咱先不回家，先去张大爷家吧。”小爱点头应着，没说话，她还沉浸在邬校的课程情景里。我启动汽车，出了世纪花园东门，向南上了世纪路。
张姐是个热心爽快之人， 相识多年，在我生活最艰难困惑的日子里，总是细心地开导我，鼓励我，想办法帮助我摆脱困境，我们相处得如亲姐弟一般。都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而我却不能为她多做什么，每每想起，便百感交集，心生愧疚。前年退休后，张姐便去了新西兰，为女儿照看孩子。每次回国省亲，总不忘给子墨、子曦带回一大些新西兰产的零食。来家里让小爱熬上一锅玉米面稀粥，就着辣疙瘩咸菜喝，说是总吃不惯洋餐，还是家里的饭菜吃着舒坦。
张姐在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俩弟弟。而张姐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里两位年逾八十的老人。几个月前，大爷住院做前列腺手术，张姐没白没黑地在医院端屎端尿伺候了一个多月，人瘦了一圈。还没来得及休息过来，女儿产假到期，没人照看孩子，就又急匆匆去了新西兰。有道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怎奈分身乏术，不能兼顾，想想也真是难啊！
转瞬间，车向东拐到了人民路上。这条路今年刚完成改造，人车分流，各行其道，比以前通畅多了。今年是暖冬，加之秋后至今，并无多少雨雪，路边法桐树的叶子也就没有落下多少，在橙黄色路灯的照耀下，乍黄还绿，微风一吹，便沙沙作响。若是夏日走人民路，那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法桐树的枝条纵横交错，碧绿宽大的树叶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炙热的阳光被挡在外面，只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铜钱大小色彩斑斓的光斑，人走在里面，感觉清凉无比，闷热的心也会沉静下来。
大爷家就在中心医院的老宿舍楼里，从正对着医院后门的一个小门开车进去，路两边种满茂密冬青树，只能容一辆车通过，沿狭窄小路走到头便是。找了个地方停好车，我们便向大爷家走去。大爷住一楼，一个铁红色的门。轻轻摁了门铃，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有蹒跚的脚步声，门吱扭一声开了，大娘出来,拉着我和小爱的手进了屋门。
一进屋，大爷便迎了上来。招呼我坐在靠东墙的沙发上，小爱就和大娘坐在南面有窗户的沙发上拉家常。一盆小小的绿萝用麻绳吊了，挂在铁制的窗棂上，生机盎然。西墙下老式的暖气片上，摆着一个椭圆形的淡绿色小葫芦，里面养着一只蝈蝈，时不时地传出微弱清脆的“吱——吱”声，仿佛夏天一直不曾离去。
大爷一米八几的个子，穿一件白色衬衣，外面套一件蓝色毛衣，显得干净利索。宽额大耳，两眼有神，一点也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每次见他，总戴着那顶洗得褪了色的白色卫生帽。大爷是个老“学究”，年轻时做医院行政，也干过药房工作，对中医也颇有研究，也算是老前辈。他做事中规中矩，就连服药，饭前或饭后，几点几分，也分毫不差。他让我坐在他身边，先定定神。他自己先眯了眼睛，煞有介事地自己给自己号起脉来，良久，慢慢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顺势把手放在茶几上早已叠好以备号脉的白色毛巾上面，示意我再给他号脉。我调侃道：“大爷这又是要考我呀？”他笑了笑，又摆手示意大娘和小爱也别吱声，怕影响了我号脉。
我将三个手指轻轻搭在大爷的手腕处，用指腹探寻体会大爷脉搏的跳动。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葫芦里的蝈蝈也知趣般不再鸣叫。
寸关尺，浮中沉，三部九侯，一番揣摩，又仔细察看舌像，才停下，胸有成竹地对大爷说：“脉象细弦，主虚主痛；略数，便是有火，肺脉尤甚，肺为水之上源，上水不清，下源必浊，定有小便混浊，灼热涩疼之证。”刚说到这儿，大爷就笑了，说：“这么多中医，我就信你，可不是嘛，昨天膀胱炎又犯了！好，好，开方子，开方子。”我也笑了，拿出随身携带的处方签，为大爷开好方子，折叠起来，小心地放到提包的夹缝里收好。便要起身告别。
大爷站起身，说让我等一下，转身从里屋提出一个纸袋子，从里面取出两本用旧报纸包的板板整整的书，郑重地对我说：“小王啊，这是我刚就业那会儿，开第一个月的工资时买的一套书，本想留给孩子们，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学中医的，留在我这儿可惜了，你不嫌就拿去吧。”说着，我看到大爷的眼睛湿润起来。
我赶忙接过来，是一套《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紫红色的硬质封面，用鎏金毛体题写的书名，是一九六三年出版的。书本早已褪了色，边角也磨损得厉害。翻开里面，纸色泛黄，上面的插图，全用素描的手法绘制而成，显得清秀而又通透，每一页的重点处都用红笔勾勒出来，空白的地方，读书者用钢笔密密麻麻地写了注解和体会。
捧着书，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一个年轻的后生，当他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没有去买好吃的，而是飞快地跑去新华书店，买下了书架上那本他早已不知去看了几次的《药典》。我能想象出，当售货员把那本崭新的散发着幽幽墨香的的书递到他手里时，他那种欣喜若狂的样子。炎夏之夜，他不去院子里乘凉打牌，而是躲在屋里，光着膀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认真地阅读。数九寒天，漫漫冬夜，他不去电影院消磨时间，而是蜷缩在火炉旁，捧着这本书，享受着读书带给他的温暖和喜悦。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那本《药典》，一直待在他的身旁，陪着他，俨然成了他生活里的一位伴侣。书变得陈旧了，甚至上面还浸了他的汗渍，但他与此书的感情却有增无减，退休几十年了，空闲时，总不忘取出来，戴上老花镜，摩挲着，回忆着，随便看上几页，不为学习，只为心安。而现在，他就要把它送人了，送给一个和他一样热爱中医的年轻人。也许，他心里早就盘算着给它找个好的归宿，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重新把书用报纸包好，放到纸袋子里，感觉那书好沉重。书香浸润，墨韵犹存，我知道，老人所赠之书，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书籍本身的价值，那是一脉相承的中医人所特有的一种情怀，就是让护佑中华民族繁衍生息了几千年的中医中药，香火不断，世代相传啊！想到这儿，泪水已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我不忍让大爷看到我的泪水，便向两位老人致谢道别，拉了小爱飞快地出了门，后面传来大娘叮嘱我们慢走的声音。
我启动汽车，慢慢朝家的方向驶去。夜色阑珊，天空，不知何时，竟又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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