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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胡敦荣 于 2017-10-22 16:44 编辑
大姐
大姐敦菊比我大22岁,二姐敦松比我大一岁。因为我父亲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所以乍一听,人们心中不免犯嘀咕:莫非敦菊是“陈世美”弃妻所生?因为解放初期,有些进城的革命干部,在霓虹灯的照耀下“弃旧换新”,被称为那个时代的陈世美。
我父亲不是陈世美。过去父亲家中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他兄弟三人皆以“打工”为生。在困苦中打拼的父亲好不容易娶妻生女(大姐),可好景不长,就在大姐刚满一岁时,她母亲却因贫病交加而去世。那天晚上大人都忙于丧事,没顾上大姐,大姐自己在炕上不知怎么弄翻了小油灯,点燃了炕上的破衣烂被,差点被烧死。可怜伤痕累累的大姐一个劲地哭,她不仅伤疼,还饥肠辘辘,她一边哭一边用哭哑的嗓子叨叨:“吃粑粑、吃粑粑(农家烙的饼)……”悲痛欲绝的父亲看着烧伤的女儿嗷嗷待哺,满屋里找不到一点好吃的东西,拿一块麻糁递给大姐,大姐迫不及待地拿起就咬,才一岁的孩子哪能咬动这坚硬的东西,于是扔掉麻糁继续大哭……面对家徒四壁,日夜啼哭的女儿,父亲一筹莫展,只能抱头痛哭。左邻右舍看着不忍,就劝父亲把大姐送给她姥娘,可那时穷人家都怕多一张吃饭的嘴,父亲送了几次都没送下。邻人又给父亲出主意:到“五七”她姥娘来……
“五七”那天上完坟,姥娘在回家的路上想想今生再难相见的女儿,不由得放声大哭。父亲就抱着大姐跟在姥娘身后哭,就这样哭着走出约莫二里路,姥娘收住哭声回过头来对父亲说:“把孩子给我吧!”父亲如获大赦,把大姐递给了姥娘,他跪到姥娘跟前哭着连磕几个头。
父亲送下了大姐就外出逃生,不幸被人贩子坑骗,把他卖给在东北开煤矿日本人,从此父亲进了人间地狱,辱骂和无情的棍棒伴他夙兴夜寐。为了活命,矿工们冒死策划了一次打出逃,结果只有父亲他们几人侥幸逃离魔窟。1938年,走投无路的父亲投奔了共产党,那正是残酷的抗日战争时期,共产党人都是提着脑袋干革命,哪有条件谈婚论嫁。后来由党组织做工作,动员革命队伍中的女同志照顾老干部,比父亲小16岁童养媳出身的母亲,服从组织安排与父亲结合。所以父母的婚姻没有花前月下。
再说大姐在姥娘家虽有姥姥痛爱,可毕竟是端人家的饭碗,因此屡遭白眼。十二岁那年,爷爷把大姐叫回家,回家后大姐就挑起了家务。我们日照老家是革命根据地,父亲从外边捎信回家,让大姐上抗日小学。大姐上学可认真了,回到家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用烧火棍在地上练字,因为家里穷得没钱买本子。再后来大姐参加了识字班并担任识字班班长,小小的年纪就组织识字班成员收军粮、做軍鞋,支援前线。
这期间,大姐经历了胡家的重大创伤——二叔牺牲。二叔胡润廷是胡家最出色的男子汉,他不仅高大英俊,而且智勇双全。二叔当时是日照区中队副队长,1940年三十四岁的二叔因叛徒出卖被捕,遭受了种种酷刑,他坚贞不屈,没透露一个党员的名字,最后壮烈牺牲。当三叔哭着捧回二叔血淋淋的人头时,爷爷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像疯了一样到处跑,边跑边骂,骂千刀万刮的死猪(叛徒朱信斋),十五岁的大姐天天到处找爷爷、劝找爷爷。二叔牺牲后,二婶改嫁,留下一女琴、随后三婶不幸去世,留下一女颖、三姑去世留下一女繁珍,她们都在爷爷膝下。那时三叔也在外边革命,爷爷就是再痛、再难过,也得挑起看养这四窝没娘孩子的重担。可是祸不单行,二叔的女儿琴、三叔的女儿颖又因贫病交加先后死去,爷爷似乎被挖去了心,又去割了肝,常常拍胸顿足哭问青天,大姐像生活在炼狱中。
父母结婚时,大姐已经18岁,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就亲热地叫娘。她从小没娘,太希望有个娘了。爷爷看大姐与母亲那么投缘,怕大姐留在队伍中不再回家,便哭着对母亲说:“我这辈子太不容易了,我拉巴了五窝没娘孩,(奶奶去世时父亲兄弟三人都很小、大姐、琴、颖、繁珍)现在家中只剩这一个孙女与我作伴了!”爷爷为了留住大姐,就在老家给大姐说婆家,大姐倔得很,说什么也不从。母亲出面对爷爷说:“爹,让她跟着我你还不放心?你在家再熬几年,等胜利了我们就把你接出来。”一辈子吃苦受难的爷爷通情达理,既然母亲开口,爷爷只好放手。
母亲比大姐大十几岁,但童养媳出身的母亲自小孤苦伶仃,她与从小没娘的大姐感情十分合拍。那时经常下乡扫荡的日本鬼子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一有风声,母亲就把大姐的脸上抹上锅灰,给大姐挽起头发,用条脏毛巾扎在大姐头上……母亲怕年轻的大姐万一受到伤害。有一次,鬼子的飞机狂轰滥炸,母亲和大姐正在组织群众转移,一颗炸弹眼看就要落在大姐身旁,说时迟那时快,母亲上前抱住大姐拼命地向山下滚,她们滚出很远,共同躲过了一劫。
喝苦水长大的大姐,参加工作后吃苦耐劳、积极肯干,她很快入了党。有意思的是父亲、母亲和大姐三人是一个党小组,父亲任组长。二叔的牺牲奠定了大姐的爱憎分明,她参加工作不久,发现有个女同事脖子上有喉结,大姐悄悄跟踪了她几次,见她鬼鬼祟祟地到处打听事。大姐迅速地向领导汇报,此人果然是敌人安插在我们内部男扮女妆的特务。
有父母的呵护,大姐的婚姻是幸福的。大姐和大姐夫是地地道道自由恋爱,姐夫读过几年书,在革命队伍中成了宝贝。解放前夕,组织派姐夫去济南联络了一批进步青年学生,并千方百计把他们带到了上海,这批青年学生后来成为上海各个行业的领导。为了筹建南京农业学院,姐夫带大姐落脚南京。
大姐参加工作前是识字班水平,如此之文化实难承担她在南京的工作,恰好当时苏州办干部速成班,学籍两年,大姐急忙放下刚满九个月的女儿,报名到苏州上学。上学离家时,姐夫抱着女儿送她上车,看着女儿可爱的脸蛋,大姐心如刀割,难舍难分,但想想工作的需要,她咬咬牙走了。最可笑的是,大姐在上学期间又怀了孕,(那时不讲计划生育)她只好挺着大肚子上课。临产时,大姐回到家生下儿子,没等到出满月就给儿子请了个奶妈,自己立马赶回学校。二叔的牺牲在大姐心中埋下了坚韧不拔的种子,所以在前进的道路上什么困难也挡住她。大姐一直做保密工作,没出丝毫差错。
大姐有了满意的工作,建立了幸福的家庭,多年来她不忘党恩埋头努力工作;她也从不忘母恩,对母亲、对我们关心备至。大姐常从南京回来看母亲,每每见到母亲她叫妈叫得比我们还亲。记得大姐从南京给我们捎来的衣服和鞋子,是那么的时尚漂亮,穿在身上总引来羡慕的目光。
大姐是幸运的,她一生前苦后甜,她有四个孩子,如今有五个大学教授(外加一个女婿),孙子辈更是遍开博士、硕士之花。现大姐夫妇在南京瑞芝康健高端养老公寓,享度晚年。
大姐,这辈子你活得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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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大姐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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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的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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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抗日战争七十周年纪念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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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的烈士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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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的烈士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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