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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云止于水 于 2017-9-22 08:07 编辑
穿越梦境,我曾经遇到你
博山 云止于水
人生初见,是在一个溢满米兰暗香的阳台上。我从母亲的身体上生长出两个小叶,好奇地探询着外面的世界。
在我身边,有好多花,米兰,昙花,太阳花,碰碰香,书带草,麒麟,茉莉……
我一下子就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
周末的时候,常常来阳台上的是一位女子,清瘦安静的,每周必做的是给这些花花草草修理枯叶,把地面打扫干净,再用好神拖把地面拖得一尘不染。晾衣服,每周衣架上都挂满刚洗的衣服,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也散开来。浇花,我喜欢每周一次喝水,不太喜欢每天都是湿润的。
我感觉自己生长得好快。不知不觉,我已经有一掌高了,是念阿弥陀佛,立起来的手掌那么高。有七八片叶子了,每一片都厚嘟嘟的,边缘有细白的刺。感觉到她常常爱怜地看着我。
有一天,她却让我离开了母体。她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根部独立出来,将我装在一个白色纸杯里,再用一个塑料袋把我套起来,然后就把我放进了一个帆布包里。我好奇怪,这是要去哪里,是不是要漂洋过海?忍着憋闷,终于被拿了出来。
眼前的景物焕然一新,是一个农家小院。我被栽在了一个奶黄色的陶瓷缸里,泥土有好闻的味道,松松软软的,我好喜欢。磁缸上还有两尾金鱼。风很清爽,像是在泉水中浣洗过似的。中午,暖暖阳光照在身上,风习习而来。等繁星满天的时候,我就着凉凉的月色,听东厢房咿咿呀呀的二胡声,日子过得好惬意。
天渐渐冷起来。有一天,竟飘起了雪花。我的身上也落满了,我变成了洁白的!她来了,将我轻轻捧起来,“嘘嘘嘘”,低首为我吹掉身上的雪花,把我捧到西边的房子里。好多的书啊,我一下子看花了眼。还有一架古琴,垂着修长的穗。有一棵白菊花也和我一样的待遇,它在靠墙一边的桌子上,袅娜地开着,有淡淡的药香。而我,则被安排在了东边的书架旁。
一个冬天,我过得陶陶然。有时候,她一身寒意而来,但房间里很暖,靠北的墙边有一排暖气片。我是被养在温室里的啊。
有一天,我竟又被她端出来,被放在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车筐里,一路颠簸。到了一个很大的地方,我看到有一棵柳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如果我能够长那么大,该有多好!我可以摸摸天空那洁白的云彩,可以让我喜欢的小鸟藏在我的浓阴里,为它们遮风避雨。想着想着,我就开心地笑起来。
接下来,我被带到了一个大房间里,有好多比我大的小孩,他们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我。她站在台上,轻柔地说:“今天给大家带来一个新的朋友,它就是以前我跟大家说的芦荟,希望大家好好照顾它,有一天你也会看到它开花的样子。”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个啊,而且我还能够开花。
都说孩子是最纯真的。我喜欢在这儿。新的生活开始了,我充满了期待,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开出一串花来。
美好的时光。最喜欢她来上课的时候,她是声音也是童稚的,清脆,我无法分辨她的年龄。每一节课都看到甜美的微笑,听到一些典故,虽然我没有看过那些课本,可是她一把课文读出来或背出来,我就记住了,她解析时,旁征博引,又很精辟,如果我也是个孩子,可以和她交流,也可以低下头写字,该有多好啊。
孩子们常常忘了给我浇水。常常是在散学后,教室里空无一人了,她端着一瓢水,轻轻地来,小心翼翼地把水浇在我身边,有时候也洒在我身上,还安静地看我好长时间。
可是,好景不长。
有一天,一个虎头虎脸的男孩子,他拿着一把小刀,在我的每一个叶片上扎出了十字,刀刃锋利,穿透了我的身体,一大群孩子在远处笑着,打闹着,有人看见了,也不说一句话。我也不说一句话。忍着巨疼,希望有一片叶子可以被他放过。可是,没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已经伤痕累累,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来?”泪水从每一片叶子上流出来,静默无声。我听到旁边那棵吊兰在轻轻安慰我。它也是缺胳膊少叶的。我慢慢回想:她在这儿很多时候也是不快乐的。可是她还每一次都微笑着,连生气了也是可爱的。我真的不想在这儿,不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了,不想开花给这些孩子们看,只想安静地在书架旁,安静地守护着夜晚读书的你。
你来了。看到了伤痕累累的我。你把我端起来,我感觉到你身体的颤栗,手都哆哆嗦嗦的,我忽然觉得周身都不痛了,那些针刺般,凌迟般的感觉都消失了,只觉得那疼惜的目光熨帖了每一处伤口。“谁把它弄成这样子了?”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伤害我的人在座位上坐着,偷笑着,嘴里还叨叨着什么。“是谁把它弄成这样子的?不敢承认就是懦夫。残忍而懦弱。草木和人一样也是会疼痛的,你以为它不大声呼喊就不疼吗?……”
这次,我流了更多的泪,没有人看到,她知道我的疼痛,却没有想到把我放在这儿,会有这样的遭遇,可是活着就是修行啊,修生,也修死。此刻,我觉得自己是个哲人了。
我被带到了另外一间大房子。那儿有十几个人,我都不认识。他们常常高谈阔论。而我只喜欢她安静地读书,写字,偶尔仰起脸去看外面的飞鸟和远山。
后来,我再次被她带回来教室。她珍重地捧着我,看着所有的孩子,端然说道:“我把它带回来了,是想让大家看着它慢慢愈合伤口,重新长出新的叶子。它无声无息地接受了伤害和痛苦,再用新的叶子来证明生的美好。我们很多人比不上一株植物坚强,我们应该像一株草木那样倔强美好地活着。”
也好。我身边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纤弱的小东西,细碎的叶子,很柔美的样子。课上,她笑意盈盈,站在我旁边说:“看,芦荟旁边长出来的花,名字叫茑萝,过不了多少天,就会开花了!”我也很想看看这有这么美的名字的花是什么样子的。后来,我又长出了一片叶子,完美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叶子,厚实翠绿,有着奶白色的小刺。她再次把我搬到讲台上,请大家看。好多人默默看着我,也很疼惜的样子。我似乎成了一只涅槃的凤凰,心里美极了。等一枚枚新叶长出了,褪尽伤痕累累的叶子,我又是一棵美丽的芦荟了!
暑假到了,漫长的时间。和我在一起的那几棵吊兰枯萎了,我几乎也撑不住了。她来了,打开每一个窗户,门,凉凉的风一下子把闷热吹散了。接着是甘甜的清水,我如饥似渴地喝着,不到几个小时,我看到它们也慢慢舒展开了叶片。可是我忽然为她担心起来:这么闷热的楼层,她怎么可以承受?黄昏的时候,她又来了,再次给我们浇透了水。这样的日子有三次。漫长的暑假终于结束了!
我又开始了每周五天和孩子们一起上课的美好时光。我又长出了一片新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丑陋不堪了,她再仔细看我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害怕她会难过了。真的,每一次,她都会心而笑,我的心里也美极了。
但是,倒霉的日子又来了。那个最初拿刀子刻我的男孩又来了,看到他,我有些害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念着这些句子。可是他听不到,他一把把我从窗台上拖下来,气冲冲走到后面,拉开一个褐色的小箱子,“哐”的一声,把我给塞了进去。我眼前一片黑暗。我不想喊一声,因为没有人听到。
她来上课了。我感觉她在寻找我,怎么少了一棵花?她四处在找我吧。却没有问。也没有来我身边。我感觉身体迅速霉变,腐烂,身边的茑萝虽然小鸟依人的样子,却坚强得让我敬佩,它安静地靠在我身边,我感觉它温凉的体温渐渐没有了。我心中大恸,心神浑身涣散,暂时失去知觉了。
她来了。“你们谁看到那棵芦荟在哪里?”那个藏起我来的男孩打开小箱子,一股异味扑面而去。他厌恶地把手臂伸长。她从男孩手里珍重地把我捧在手掌,并不嫌弃我难闻的味道。我感觉她的泪水,落在了我的身上,轻飘飘的,我的灵魂脱离了泥土,离开了肉体,慢慢飞升起来。
“都怪我,看不到你好多天了,却没有去找你。我错了,不该把你带来……”她的泪水依旧在滑落,滴在泥土上。我好想去擦干她的泪水,理一下她散落在眼前的一缕秀发。可是我似乎是无影无形的,慢慢飞升。讲台下,我看到有好多双眼睛也是湿润的。我慢慢飞升到天堂,变成了一颗星星,我的名字叫善哉星。可是她还是祈望我可以重新活过来,她每节课前都会去看,眼神忧郁。那空空的嫩黄色陶瓷缸里,曾经有过我的前世。
别再为我伤心了。我来红尘,是历劫的吧,是为了唤醒心中的善念,渡人而已,使命已完,便是离去之期。你忘了我来此地时,是立起的手掌的高度吗,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我感谢这场梦境,可以让我穿越,可以遇到你!
后记:这是一个发生在我所教的班级初三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只是纪实。
2017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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