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满整个阳台，慵懒的午后我斜倚着窗栏，没有手捧爱书痴迷阅读，也没有沏上茶水慢慢品味，而是极认真地往瓶子里倒着从母亲那里带来的黄蒿豆酱。闺女跑过来，看了看我，不屑地说：“又咸又有种怪味儿，这比我的膨化食品还垃圾，姥姥咋还纵容你吃这个……”听着女儿喋喋不休地叨叨，我摇头苦笑。是呀，现在的孩子怎么会明白这些普通的豆酱，跟我有多深的情愫呢？
小时候物资非常匮乏，青黄不接之时，人们难得吃上新鲜的蔬菜。再加上那时家里比较穷，没有多余的钱买什么海带啊、蔬菜菜啊、咸鱼之类的食品。于是，普通的咸菜便成为那个时节最主要的菜肴，伴我们一家走过苦如黄连的岁月，沉淀成一道永恒的风景。母亲最擅长做咸菜，在各色咸菜中，首屈一指得算是秘制的黄蒿豆酱。
秋末时节，田野里一切萧条起来，我就跟随母亲翻越沟沟岭岭，到老淄河滩寻找已经枯黄落叶了的黄蒿。这种蒿子长的很大，像个大圆球窝在地面上，枝上有无数的小颗粒，像我们常见的黄黄的小米。如果把这些小颗粒搓碎放在手里，顿时会散发出馥郁的芳香。母亲每每都是挑选颗粒饱满，味道醇香的连同整根枝子掰下来塞给我。我把枝子理顺，等待母亲掰完后用小绳子捆起来拿回家，清洗、晾干，放在干燥的屋子里，等待发酵黄豆时用。
母亲酿黄蒿豆酱的方法来自姥姥的“真传”，后来母亲又教会了我们的街坊邻居。从我记事起，酿制豆酱是从每年的“冬至”这一节气开始的。只要这个节气一到，母亲便开始挑选最好的黄豆煮熟，然后事先准备一块硬纸板，接着把黄蒿铺上，把煮熟的黄豆均匀分布到黄蒿上，盖上笼布。最后把硬纸板从底下托起，慢慢放进竹篮里，用麻绳吊到暖和房间的屋梁上，让豆子自然发酵。大约二十多天，便会看到豆子上长出一些灰绿色的毛毛，用筷子搅动，毛毛会在豆子间拉丝，等到豆子间的毛毛均匀了，拉丝长了，豆子就算发酵好了。不过此时还不能吃，要想色香味俱佳，还要再把煮好的花椒盐水凉好，切上水萝卜、大葱和姜丝，跟发酵好的豆子，浸泡在盛有盐水的陶瓷器皿密封数日，等到水萝卜腌制透了，才可以开封食用。母亲酿好的豆酱绝对是色泽鲜艳，黏度适中，味鲜醇厚，咸淡适宜，是儿时餐桌上绝佳的下饭菜，也是我最熟悉最喜爱的味道。
后来，我也曾见过很多邻居酿制豆浆，觉察到并非简单之事，酿制时还要考虑温度、湿度、时间等因素的影响。其“火候”的掌握全凭经验，而要做到像母亲这样手法娴熟、恰到好处，则需要慢慢地实践和领悟。如果豆子在一个月内没有抽出毛毛，说明温度不够，就需要移动到火炉旁边，用棉被捂起来加温。记得小时候，我家火炉旁边的火墙很长（连接火炉的一段平面，比较暖和，可以用来取暖），有段时间是专门为酿制豆酱用的。虽然邻居们也得到了酿制真传，但由于酿制时间较长，有的邻居没有耐性，等待如同煎熬，早早放弃；也有的因掌握不好温度，豆子烂掉功亏一篑；还有的根本就闻不了发酵过程中的气味，连尝试都不尝试。不过只要豆酱酿制出来，酱香飘溢之时，有不少邻居会前来讨要，母亲总会盛上一满碗。母亲分享酱香，也享受分享的快乐。
以前只知道豆酱具有黄蒿的馥郁浓香，密封在罐子里味道持久，在那个时代摆在饭桌上，不亚于享受了一顿饕餮盛宴。后来查阅了资料才知道，这种古老的传统秘制方法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它类似江西、重庆的豆豉，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以及人体所需的多种氨基酸、矿物质和维生素等营养物质。这种发酵的豆制品不仅能调味，而且可以入药。中医学认为豆豉性平，味甘微苦，有发汗解表、清热透疹、宽中除烦、宣郁解毒之效，可治感冒头痛、胸闷烦呕、伤寒寒热及食物中毒等病症。而黄蒿豆酱里面的黄蒿，除了具有一种特殊的清香之气，本身还是一位中药草，可以去疾强身。因此总体看来，黄蒿豆酱的地位应该在豆豉之上。
当然，到现在母亲可能也不懂得其中的科学道理，只是觉得大家喜爱，闲来无事便重温一下这一技艺，一饱口福之余忆当年苦涩岁月吧！然而豆酱对我而言，已绝不仅是一份简单的酱菜。记得一位学者说过:“世界上最美味的饭菜一定是自己父母准备的！”这话何其精辟，也道出了我的心声。在我的心里黄蒿豆酱，它经历过高温翻滚，经历过抽丝发酵，经历过一月的黄蒿熏润，经历过黑暗中数日调料的浸泡，再加上母亲的精心呵护、用爱腌制，成为我们暖冬饭桌上的一份幸福，它比《舌尖上的中国》里边的菜品还要珍贵。
母亲酿的黄蒿豆酱，飘溢出缕缕浓香，足以让我咀嚼一生，回味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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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 21: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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