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的那一边 于 2017-3-29 14:05 编辑
咱不是一个刚强的人,至少,经常流泪。 黑夜中,常常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一任泪水流淌——从眼下到嘴角,到颌下,到喉颈,沉静地感受着那泪水由热变凉、变冷,直到它渗入皮肤或散入空气。只有在这黑幕中,才会想到那个人,那个在明亮中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喜欢这静静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我会戴上眼镜,似乎这样就能使那些个影像更加清晰。在由暗到亮的渐变中,那个影像会越来越轻越来越远,直到干枯成我喉下的一抹泪渍…… 在我能够分辨出来的记忆的最前沿里,有一位哑巴大爷。于他最起始的感觉是怕怕的,他的手势夸张声音呜哇却又不知所达,因为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他会愈加呜哇。 他与父亲的交流却出奇地冷静,多数只有手势而没有声音。问爹,爹说他是我的表大爷,他对我们很好。后来,就没有了当初的怕,有时到我家来,父母不在,我估摸着他的意思乱比划几下,大爷倒也不再呜哇了。 哑巴大爷的身体很强壮,从我家到他工作的养鱼场,再到他的家,得有五六里地吧,大爷一天几个来回都感觉不到一点累。 我上学前的几年,好多时光就是在大爷工作的鱼场里度过的,那里可是我的乐园。有可爱的的小狗小鱼小青蛙小蜻蜓,有美丽的荷花蒲苇野花草。生性胆小的我竟也敢领着年幼的妹妹,来到离我家几里外的这里玩耍。采一束野花,编二个草帽,撸一把莲蓬,摘一根黄瓜,看半天鱼游,听半天蝉鸣,闻一天土香。最喜欢的就是看鸭子在水中游泳,心里划满了问号——它为什么会浮在水面上,它的长嘴在水里啄着什么,它的毛为什么不会湿了……后来,因为几只鸭不下蛋,哑巴大爷把它们卖掉了。当时我十分不解,这么可爱的小精灵,怎舍得卖掉? 说是工作的地方,其实就是在公社鱼场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做看护。一间茅草房,自垦几分地,自养几只禽畜罢了。有时候,大爷不在,我渴了饿了,就摘田里的黄瓜茄子,大爷回来就裂裂嘴,哼哧几下气。后来才明白,大爷并不是心疼他的菜,只是我们吃得都是那才出来的瓜妞妞,这么细嫩就摘了实在是可惜! 他能吃好多的饭,力气也大得出奇,有时背着我妹妹走好远的路也不觉得有什么费劲。渐渐地,和哑巴大爷越来越亲了。我上学后,去鱼场的机会大大地少了,但大爷来我家的次数并不少,我也能自然地和他交流了。只是,他和我爹谈话的时候,让我自己一边玩去。 他也会时不常地把我拽到一边,给我塞一些玩具或吃的东西,我自是十分喜欢,最喜欢的还数哑巴大爷给我制做的小弹弓。小时候,男孩子们喜欢在一块玩弹弓。那时,若是手持弹弓,配一袋石子,指哪打哪,那可是让人羡慕不得的事。如果能击中飞鸟,那简直就是一群人的偶像。天性驽钝的我,很喜欢,却玩得不好,大多时是看别人玩。可我自小好强,有了大爷给我做得精致弹弓,我就在没人的时候偷着练,练得十分用功。为了更准,我也暗地里也在想办法,把石子做的子弹换成玻璃球,准头大长,小伙伴们纷纷效仿。 再后来,哑巴大爷和爹的“谈话”我更少知道了,有时候他们正交流着,见我过去反倒不说了,我分明感觉到他们的眼神对流了一下。更有几次,我分明看到哑巴大爷的眼角竟红红的。 中学了,哑巴大爷来我家的次数好像少了,听爹说,他不在鱼场干了。 一次,哑巴大爷和爹吃饭,平素里不喝酒的他,竟然也喝得脸红红的,似乎跟爹争执过什么,脖子涨得酱紫。之后过了好久,到我家来,一拐一拐的,我问他,他只是摆手唉叹。 上中师前,爹详细地和我说了关于哑巴大爷的情况:他是我老姑的孩子,只不过是我老姑与第一任丈夫的孩子,因为第一任老姑夫生病去世,老姑一人无法养活残疾的大爷和不到一岁的表姑(哑巴大爷的妹妹),就带着表姑改嫁给周村的一位工人,又有了他们的孩子。我对老姑一家是十分熟悉的,每年我都要从初六老姑的生日那天起,在周村的银子市住到正月十五看完“芯子”后才回家。因为种种原因,老姑现在的一家不愿意哑巴大爷出现在他们家。而哑巴大爷一直孤身一人,没有别的亲人,年龄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的时候,他就特别希望见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我爹带他去过几次,但现在的老姑一家并不接受…… 哑巴大爷的身体更加衰弱下去了。 那一次周日回家,母亲和我说,哑巴大爷没有了,我跑到自己的小屋,躺倒在床上,眼泪汩汩地淌,我不出声,想要挥手也挥不起来,爹娘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那天,我没吃饭就回学校了,一周,没与老师和同学说一句话。 我一直想写写我这个大爷,但是一直没敢动笔,我怕我忍不住悲伤。直到我也有了孩子,直到我的孩子到了我当时的年纪…… 我不知道大爷姓什么叫什么,我也没有亲口叫过他大爷,但是现在,我会经常地自语,出神地呼唤着。 大爷,您应该知道,在一个无声的、黑暗的角落里,您的侄儿,唯一的侄儿,我会不离不弃地注视着你,不论天上地下,不管地老天荒,关注到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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