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花开花谢 于 2014-12-24 20:53 编辑
给你送干粮的人 最早关于干粮这个词的记忆来自母亲，她讲的关于她的父亲，我姥爷的事。那年冬尽春来的时候姥爷要翻山越岭出远门， 中午需要自备干粮。可当时家里穷得拿不出一粒粮食，亲戚四邻相求无果后，就孑然一身带着队里的牲口上路了。日过中午，加上长时间赶路，人早已经饿得前心贴着后背，牲口可以吃口山草，姥爷吃不下草，就在荒凉的野外漫山遍野地搜寻。天无绝人之路，一处坡地里找到一些秋天晒地瓜干时人们丢弃的碎沫沫，虽然已经发黑变霉，但总强过饿肚子，于是寒风里就着泥土吃下那些即将变成泥土的地瓜干沫子。
如果这事不是发生在亲姥爷身上，更像是杜撰的故事，可它不是故事，是真实的事。他们所经历的那个年代里贫困与无奈，是如今我们削尖了脑袋都想象不出来的。干粮指的是那些便于长时间保存和携带的食物，或许源于这段不是故事的故事，干粮这个词总给我要出远门且贫穷伤感的印象。但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想表达的意思时，姑且用它吧。 上中学时离家远的同学住校，那时候没有食堂，吃的东西都是自己从家里背来的。冬天凉，可以一带一个星期的干粮。夏天热，煎饼馒头都留不住，时间久了会生出红的绿的毛来，非得中间沿坑洼崎岖的山路跑回家一次。也有家长给孩子往学校送，看同学蹦着跳着与父亲或母亲相拥着走向宿舍，那画面觉着好温馨，隔着几十年的时光，依然鲜活在脑海里。 初中时我也曾住过几天校，但因为离家不算远，有时候恋家，晚自习后偷跑回去的时候也有。因为害怕与孤独，几乎是骑着车子飞行在乡村公路上。踩一地月色，顶三两寒星，咚咚咚地敲开已经上锁的大门，惹得左邻右舍的黑狗对着苍天狂吠不已。面对晚归的孩子，母亲一脸惊讶，赶忙捅开炉子去下一缕热面条，却从来没有因为意外的惊喜将女儿搂到怀里过。 因为住校时回家勤，也因为住校时间短，印象中也就缺少了父母给自己送干粮时的那份一起相拥走向宿舍的美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对孩子在情感上很少有亲昵的流露。想来即使送了，也不会有同学与父母那样的亲热。 上师范或上班时离家远了，再不能半夜三更跑回家去，但每次离去时父亲几乎都缺席，母亲最亲昵的表示不过是送你到车站。车子开动，看站在风里的她微微抬起手，轻轻摆几下。有时，我忍不住眼里的泪，想来她必然有更多不舍，却从没说过“我想你”这样亲热的话，甚至连“再见”我们彼此都不会说，就是隔着玻璃互相望着。有时甚至盼着车子快点开动，好早点结束这样伤感的场面。 虽然上中学时缺失了父母送干粮的记忆，但生女儿前后母亲却送过好多次。因为那时行动不方便，回家次数比平常少，母亲想孩子，经常一个人冒着晕车的苦，到辛店来看我们，每次来少不了背一大包馒头或是饼。那时她已经做过一次手术，身体大不如从前，走不远的路就喘。晕车，掉向，背那样一大包东西，一路上经历的困难可想而知。可是不管你怎样要求，她依然如故。 那天爬到楼上，母亲好容易才喘匀气，让做女儿的心疼惭愧不已，她却开心地说起路上遇到一位老人的事。这人很奇怪，见着母亲劈面就问：“看闺女还是去儿家？”母亲奇怪，问他如何这样肯定。老人指指母亲背上的一大包干粮，呵呵笑着说：“背着干粮进城的，都是父母欠儿女的债。” 与老公几乎是白手起家，结婚买房，那时候工资又低，手头拮据可想而知。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能做的就是给我们送各种各样的干粮。馒头、花卷、单饼、油饼还有发面饼，换着样子地做给我们。我喜欢吃母亲烙的单饼，清爽筋道，浓浓的麦香，可单吃，可夹菜。后来才知道，因为身体不适，每次烙饼，她都请妗子去帮忙。即使这样，依然隔一个星期就给我们背一兜干粮过来。她说：“我身体不好，看不了孩子，就让我帮着你们做饭吧！”至今婆婆想起母亲的好都感叹不已。父母欠儿女的是一辈子的债，需要用生命来偿还。是不是母亲的默默无语只知道用行动来付出的爱过于浓郁，过早地还清了欠女儿们的债务，所以要永远与我们分离？ 母亲走了十年多了，我家的冰箱里却从未缺少过干粮。有婶子做的，也有婆婆做的。婶子手巧，最善于烙发面油饼，外焦里嫩，香脆可口。有次穿越时带着她烙的油饼，同事分享后不无惊奇地问：“什么？你们家里天天吃这样的饼？那也太有口福了！”其实同事吃过婶子烙的油饼，她没尝过婆婆烙的厚饼，如果尝过，不知该有怎样的羡慕。 小时候吃的干粮以煎饼窝头居多，那时候有一种大锅饼让我们垂涎不已。每每馋极了，母亲便自盖得严严实实的瓷瓮里挖出半瓢麦子，姐姐就会领着妹妹高高兴兴地去大队食堂换锅饼。往往是还没到食堂，先闻到扑鼻的香。至今那位脸色红润，一脸笑容的爷爷如在眼前。接过我们的麦子，他总是变戏法一样从白包袱下的面板上割一块黄灿灿沉甸甸的饼，称好后交到我们姐妹手里。回家路上，一边走一边掰一块饼放嘴里，带一股麦子的清香，很筋道，越嚼越有味，现在想起来忍不住要咽口水。 现在生活好了，吃锅饼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街上的锅饼再怎么也没有小时候的味道。能与记忆里的锅饼相媲美的是婆婆烙的大饼。自己地里长的当年庄稼，亲眼看着上磨磨成面，那面粉细细白白，好像还泛着一丝当季麦子的青。面粉磨好后和面很关键，一定要硬，硬了才筋道。等和好的面在酵母的催生下发透了，再使劲揉，揉熟后擀成大饼，比锅饼还要厚三分。这样厚的饼放到鏊子上，火一定要小，慢慢地熥，慢慢地熥。二十分钟后出锅的饼面色金黄，香浓筋道，比锅饼有过之而无不及。 婆婆做的饼好吃，但毕竟年龄大了，不忍心她再为我们的口腹操劳。可是跟母亲一样，无论如何劝说，终是不改。不但不改，还变着花样做，什么油饼火烧，花卷馒头，豆沙包南瓜饼，每次回家总给你整点新花样。只是现在儿女都有车，不必老人家再辛苦背干粮亲自来送了。有时候周末忙，或者孩子作业多，就打电话：“很忙，不回去了。”想来，电话那头的老人守着自己刚办下的许多干粮，一定非常失望。但一周下来焦头烂额，常有筋疲力尽的感觉，自己的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实在不想往老家跑了。 周一正在上课，有同事跑来说：“校门口有个老人家找你，带着帽子。”心里咯噔一下，来人是公公。等下课跑过去，果不其然，真是他老人家。老远就笑眯眯地望着你，没等走近，已经开始从电动三轮车上一包一包往下拿东西。 “这是你娘刚烙的葱花油饼，孙女喜欢吃；这一大包是自己家种的油菜，吃不了就分给你的同事们；这是家里养的鸡，我刚杀好，趁着新鲜煮了，别往冰箱里冻。天凉了，你们补补身子……” 看着老人家的手微微哆嗦着，一样一样卸下一小车的东西，想想我们开车十几分钟的路程，他至少要顶着寒风走半个多小时，眼泪差一点就落下。泪水忍住了，但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却猫咬着一样后悔，昨天为什么不挤时间回去一趟呢？
作者简介： 孙志平，临淄齐都花园小学教师。生性淡然，喜欢与孩子在一起，做安宁纯净的人；繁忙之中喜欢阅读，于喧嚣的世事中寻一片宁静纯美的天空；喜欢写随笔，提倡文为情生，于生活的罅隙里沉静地堆砌，让心灵与文字一起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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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3 15:3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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