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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远去的记忆 ——祖父 江苏 陈晓春
祖父是地道的农民,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是一把种地的好手。 从我有确切的记忆开始,祖父就已是七十高龄了,但是身板还很硬朗,地里的农活一点都不落下,上百斤的担子挑起来就走,脚下一阵风,不带一点打晃的。 农村承包到户以后,家里没有了责任田,只有房前屋后留了几亩自留地。祖父就把精力全放到了自留地里,除了长一些玉米、黄豆、蚕豆等农作物以外,还长了许多四时八节的应景蔬菜。还清楚地记得屋后的一块菜地,长满了青椒、茄子、西红杮、黄瓜,换季时又会长上土豆、山药等。菜地西边紧挨着一条黄土路,祖父就在路边裁上柳树,一棵靠一棵很密,柳树长高以后枝丫交错,经过祖父的修剪,密密实实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围墙。祖父便又在树下种上扁豆、丝瓜等牵藤作物,也不用支棚搭架,这些作物就在柳树形成的围墙上攀爬生长,藤牵蔓绕地发着勃勃生机。那时候家里还很贫穷,难得沾上荤腥,由于地里种的蔬菜品种繁多,到也能让餐桌上经常翻些花样。 祖父除了农活做得好,还很擅于饲弄家禽家畜。那时候农村人家正常要喂养些猪、羊和鸡、鸭等禽畜。祖父养鸡很有一套本事,逮小鸡仔时就能准确地分辨公母,想要几只公的几只母的八九不离十。并且祖父养小鸡成活率非常高,主要是控制喂食喂水的时间和量,为了小鸡长得快,祖父会经常到田里捉些小虫,挖些野菜,剁碎了混在一起给小鸡增加营养,为了防止小鸡吃坏肚子拉稀,祖父就让父亲买些土霉素片,碾碎了拌在饲料里喂鸡,就这样小鸡的成活率一般达九成以上。而且祖父养鸡养羊还真有点将军指挥士兵的架势。祖父只要在院子里吆喝一声:“小鸡-——回来吃吃吃”,散在房前屋后的小鸡就会像倦鸟归巢一样飞奔而来,一只都一会缺。养羊也是一样,平时都是放出去在树林子里吃野草,每到傍晚时分,祖父站在黄土路上一声吆喝:“小羊——回来啰”,十几只羊就会在头羊带领下飞奔回家,几十只蹄子同时敲打在黄土路上,发出“嘚嘚”的声响,颇有点骏马奔腾的气势。 冬季农闲时节,祖父也闲不住。只要是晴好的天气,祖父就会带上铁锹、铁钎、斧头等工具,到离家不远的土圩子上挖树根。挖树根是个技术活,先在露出地面的主根周围大范围地把土一点点掏空,露出四周的所有支根并全部砍断,再向下深挖,直至露出深入地里的主根,再将其砍断,挖出来后还要将根杈间的泥土清理干净,所以挖树根既吃力气又耗时间,一天下来挖到两三棵就很好了。新挖出的树根正常一棵都有大几十斤,拖回来放在院子里自然晾干,凑够一板车,祖父就会拉到镇上的作坊卖掉,换一点零花钱。 夏季天热的时候,祖父喜欢赤着上身,露着筋骨嶙峋但却结实硬朗的身板,肩上搭一条毛巾,天气热得很了不能下地干活,祖父就在家里组织我们剥玉米。祖父先用玉米铣子在玉米棒子上铣出两道缺口,再让我们沿着缺口剥就好剥了,但时间长了手还是又红又疼,祖父便又教我们用剥好的玉米芯子搓,果然既省力气,速度还快。那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一台收音机,在家里干活时祖父就打开收音机,因为没有几个台,只要信号清晰、声音清楚的都喜欢听。祖父尤其喜欢听戏曲,京剧黄梅戏之类的,虽然祖父没有文化,也许并没有听懂具体唱的什么内容,但喜欢的就是那个腔调、那个韵味。 再后来,家里有了一台12吋黑白电视机,祖父便成了一位忠实的观众。在那个文化生活还极度溃乏的年代,一台电视机给一个家庭甚至左邻右舍带来的欢乐是无法形容的。特别是到了夏天,祖父总是早早地吃好了晚饭,搬张凳子坐在屋前的场地上等着。因我家是附近一带第一家有电视机的,乡邻们在晚饭后也都集中到我家门前来看电视,于是门前的场地加上一条不宽的道路都成了观众席。每逢此时,祖父总是客气地和大家打着招呼,指挥我们从家里搬出大大小小的板凳,招呼没带凳子的人坐下。这时,我们便会把桌子抬到大门口,电视机搬过来,接上电源和天线,打开电视调好台。只要电视节目一开始,祖父就什么都不管了,专心看电视,所有的观众看到祖父不做声了,全都自觉地安静下来。一直到电视结束,祖父才会满意地打着哈欠,和邻居们打着招呼回房间休息。 祖父一生好酒,并且酒量很好。记得祖父跟我说过,在他十来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兄弟四个(我祖父排行老四)一起把家里条柜下整整一坛酒偷喝了,完了躺在地上睡了一觉就没事了。祖父壮年时生产任务非常重,经常早晨四五点起来打早工,做到七八点回家吃早饭,祖父每次打完早工回家总要先喝上几口,酒一入肚,一早上的疲劳就烟消云散,又能精神抖擞地从事白天的劳动了。一直到年纪大了,祖父还是忘不了这一口,虽然家庭条件不好,父亲也总是记得经常从镇上买一些散装酒回来,所以祖父的酒也从未断过。每天晚上喝一瓷碗,大概现在的二三两的量,从不间断,即使没有什么下酒菜,就着萝卜干也一样喝得有滋有味。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祖父发病才停止。 祖父的病来得很突然,确诊时已经是肝癌晚期了。祖父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后,非常平静、淡然,让父亲带着去镇上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就回家了。该吃药时吃药,该打针时打针,以减轻病魔带来的痛苦。祖父生病期间跟我说过:“这辈子该吃的苦也吃了,该享的福也享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也只活了八十三岁,我也八十三了,够了。”祖父一直到去世前一刻头脑都非常清醒,没有让儿女们受一点罪。祖父病重时,我正在复习备考,听到祖父去世的消息,我急急忙忙往家赶,终究没能和祖父说上一句告别的话,祖父就这样去了。 可以说,我是在祖父的宠溺中长大的。小时候和祖父睡一张床,长大后和祖父住一间房。儿提时,快乐在祖父的肩膀上,在祖父牵磨的磨杠上;后来,快乐在祖父带我去洗澡的澡堂里,在洗澡后吃的那一碗鲜汤面里;再后来,快乐在祖父带我嬉戏的大河里,在河里摸来的一碗河鲜里;再后来,快乐在面对父母责骂时祖父的袒护里,在祖父偷偷给我的零花钱里……那一夜,我跪在祖父的遗体前,烧着纸钱,送祖父去他的安息之地,祖父对我的宠溺之情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禁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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