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窗外风 于 2016-10-11 20:44 编辑
哦，那乡下的老母亲
不知不觉，母亲已是古稀之年。这些年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其实，早年母亲身体很棒，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大程度上是年轻时长年累月繁重的体力劳动所致。
生产队那时，母亲是干庄稼活的一把好手。生性要强的她，干起活来不要命。一年到头，几乎一个工也舍不得落。出满勤，干满点，挣工分几乎是整个生产队里妇女劳力中最多的。她的要强体现在很多方面，干农活做家务都非常利索，绝不拖泥带水。挣工分多的急活儿难活儿非抢到手不可，而且最后都会保质保量干好。即使偶尔有点瑕疵，也会控制在容许的限度之内，让验工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生产队解体后，父亲多年外出搞建筑，家里五口人的承包地，母亲作为主要劳力，又坚持干了好多年，五十以后身体就垮下来，落下一身的病。老人们说，出过大力的人都这样。就像一台满负荷运转的机器，零件老化，时不时就需要维修一样。腰椎间盘突出，颈椎病，关节炎，眩晕，胃溃疡，高血压等等，光叫上名堂来的慢性病就好几种。年逾古稀之后，诸病缠身，常年药不离口。
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从秋季天气一转凉，为了预防感冒，母亲就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这还不算，头上还要围条围巾或者打个包头。本来就个子不高，身材又偏胖，这一穿着就更显得臃肿。每到腊月里，妻子和我陪着老两口逛商场买过年的衣服，最头疼的就是给母亲挑选衣服——很难有合身的。让母亲高兴的是她看起来的两个孙子，先后大学毕业了。大孙子大学毕业后在县一中做了教师，今年娶了媳妇，也是教师。再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重孙子了！王家门里有了三个教师，这是让母亲感到特别欣慰的事。
母亲姊妹八个，她排行老三。因为孩子多，当年姥姥家的日子过得挺紧巴。母亲上面是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五个兄弟姊妹，也就是我有六个舅舅和一个姨。在这样一个孩子众多的大家庭里，作为家里最大的女孩，母亲上学接受正规教育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这里自然有姥娘姥爷重男轻女的意识，但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照看弟弟妹妹，帮助大人操持家务，分担家庭的重担，作为长女义不容辞。母亲后来对我们说起来，虽然心里也偶有对姥娘姥爷的埋怨，但还是坦然接受这种无奈之下的命运安排。
就这样，母亲没有踏进过正规的学堂，只上过短暂的夜校，应该是那种扫盲班吧，文化程度就停留在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名字的层次上。用她的话说，做了一辈子“睁眼瞎”。一个生活拮据孩子成群的大家庭，需要有人无私的付出，需要有人做出牺牲。仔细想来，这种牺牲，其实是很伟大的。过生日时，母亲的姊妹们凑在一起，有时也会谈起她当年的不易，小小年纪就过早挑起了家庭的担子。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是对母亲的感激。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母亲一生没有获得任何奖状。兄弟姊妹的认可和感激，对她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欣慰，也是最高的奖励。
其实，我私自以为，母亲包括我小姨在内，智商应该很高，只是没有机会上学罢了。我小姨家当年的生活很清苦，但表妹和表弟天资聪颖，好学上进，一个硕士，一个博士。如果说遗传因素的话，大概是遗传了小姨的吧。如果母亲有机会上学，说不定命运会与现在截然不同，但那也只能是种假设而已。人生的道路，说不准就会因某种原因而发生变化。母亲这一生，没有上学接受教育是她最大的遗憾，就如我为了跳出农门而优先选择了中专，没有上高中考大学成为我的遗憾一样。我的遗憾，通过函授学习得以弥补，专科，本科，最后研究生课程班结业。而母亲没能上学的遗憾，却永远都无法弥补。
没有文化并不代表没有眼光。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曾经做过一件轰动全村的大事。就是八十年代初，村里公开拍卖一处名为“老公社”的地方，作为宅基地，南北正好能规划两位宅子，前面一位宅子正靠着老的东西大街。那时作为全县屈指可数的大村，村里还没有按规划通十字大街，但规划隐隐约约已经出炉，有人曾在镇上见过我们村的规划图。那时的农村，宅基地可是大事，靠大街的宅子备受青睐。许多等着审批宅基地的人家都眼巴巴瞅着呢，谁不想插一杠子？俗语说“有枣无枣抡一竿子”嘛。
两块宅基分别“杠价”，先是南边。整个过程波澜起伏，惊心动魄。因为南边的宅基紧靠大街，好多人拼命争抢南边的宅基。等那块宅基尘埃落定之后，母亲在本家“高人”的指点下，沉着冷静，向北边的宅基发起冲击，最终以很小的代价拿下了那块宅基。一些实力很强的对手还没有回过神来，规定的杠价时间已到。后来的事实证明，母亲这事办得非常漂亮。不久村里通街，南边的宅基果真被“规划”没了，北边的宅基顺理成章地成为靠东西大街的宅子，这就是现在哥哥的宅子。那块宅基地，先是盖了砖瓦厦檐的大北屋，后来又在院子里盖了沿街二层小楼。在当时，连许多大老爷们儿也不得不佩服母亲的眼光和魄力。这是母亲这辈子很值得自豪的一件事，后来曾在多个场合被不同的人多次提起。即使现在，哥哥的宅子也是比较扎眼的。宅基地标准的15米见方，在东西大街北面的沿街住宅中，这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因为身体的原因，母亲曾经做过大小两次手术，手术前后的过程甚至一些细节，至今都清晰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在索镇医院做的痔疮手术虽说不大，但非常痛苦。所幸的是手术之后再也没有复发。这一次踌躇良久才最终下定决心的手术，算是彻底解决了困扰母亲多年的疾患。俗语说“十人九痔”，这病也算是一种难言之隐了，不好启齿。发作时的痛苦，我也有过切身经历。手术治疗，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
母亲一直饱受妇科痛经的折磨，最后，因为子宫肌瘤在市妇幼保健院做了子宫全切手术。大凡手术，总要伤元气，经过这个大手术之后，很长时间母亲身体才得以慢慢恢复。那个时候我二十来岁，我和哥哥、姐姐等人在手术室外经历了好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越是着急，时间过得似乎越慢。焦急之时，一个护士端着盛手术器械的白色搪瓷盘子出来，盘子里放着刚刚切除下来的血肉模糊的子宫，让家属见证一下。看着搪瓷盘子里这个比拳头大点似乎还带着母亲体温的物件，想想这当年曾经孕育我们姊妹三人生命的摇篮，从此永远脱离母体而去，我的心里一阵抽搐。如我们所愿，手术很顺利，后来病理检测结果也是良性的，术后恢复也不错。母亲经过一劫，我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母亲的病，断断续续，来来去去，隔三差五的感冒还不算在内。头晕是老毛病，有好几年一到春季就犯，这里那里看来看去也找不到明确的病因。为此，也曾去医院输液通血管，效果并不明显。依我的经验应该是季节性的，春天虚火旺，导致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什么办法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要慢慢调理，就会逐渐好起来。果然，母亲的眩晕病，这几年已经很少再犯了。
前年，母亲的胃又不行了。吃不下饭，还时常腹胀，反胃呃逆，需要进行胃镜检查才能确诊。我知道胃镜检查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不愿意让母亲承受那份痛苦。医生说可以做无痛胃镜，病人没有什么痛苦。于是我很痛快地答应了。母亲很过日子，看病花钱也心疼，于是我就直接替母亲做主了。 瞒着母亲交了钱，她就被推到了隔壁的检查室。时间并不是很长，母亲就被推了出来。还在沉沉的昏睡中，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护士说病人还处在全麻醉状态中，多长时间醒来因人而异。一听全麻，我着实吃了一惊。这才明白，无痛胃镜检查需要全身麻醉。我只想到无痛，却没有考虑到全身麻醉的风险。但事情已经至此，我只有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母亲苏醒。说真的，我那时真有一种担心，万一母亲清醒不过来呢？我开始后悔自己匆忙间做出的这个无痛胃镜的选择。
握着母亲青筋暴露的手，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我不禁鼻子一酸，泪水充盈了眼眶。过了十来分钟，母亲的手指动了一下，我心里放下了千斤巨石一般，一阵轻松。又过了一会儿，母亲终于睁开了眼，但是稍显浑浊的眼睛却没有神。她的胳膊在床上蜷了蜷，随后嘟囔了一句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问：“俺那儿呢？”我明明就在眼前，母亲怎么会不认识我了？我的心里一紧，别是出什么问题了吧。我头脑中像过电影一样，瞬间闪过了很多镜头。护士，护士！我几乎失声喊出来。想扶她起来，母亲一边起身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俺那儿阔忙连，在（音dāi）二中教学（音xiáo）咹，早晨一早，后晌一晚滴，成天见不着人。”我更害怕了，我明明就在这里，母亲这是咋了？眼睛不行了，还是脑子真出毛病了？我赶紧叫了两声：“娘，娘，我在这里呢。”母亲忽然一下子回过神来似的，说了句：“嗨，我寻思是护士呢。”我这才放了心，确信母亲没出什么问题。原来刚才母亲还没有从麻醉中完全苏醒过来，思维还停留在麻醉之前护士关照她的阶段。
看完病，我很想留母亲在城里跟我们住一阵子，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看完病拿上药就坚持要我送她回去。说我们都忙，还是家里自由。没办法，我只好依着她。其实城里楼房挺宽敞，还有一间带卫生间的大卧室，生活起居也挺方便，把父母接进县城长期居住完全有条件。但父母似乎更愿意呆在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乡下老家，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住习惯了。何况母亲的膝盖关节也不好，上下三层楼也是个问题。再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在乡下的老家，有院子可以种菜，还有很多年龄相仿的玩伴，有很多乐趣；在城里楼上，上下楼不便且不说，我们上班之后，连个说话的也没有，无所事事，难免会感到孤独。
去年刚交腊月，回老家时母亲跟我说，头午总有一阵眩晕，浑身无力，手哆嗦，冒虚汗。她一直怀疑自己心脏不好，因为我的姥姥就是死于心脏病，母亲固执地认为是遗传。我怀疑是低血糖，也查了资料。因为工作脱不开身，就叮嘱了一些预防措施，等看看情况再说。结果回来没出一周，母亲就让父亲用三轮车送到镇医院。本来是想做个检查啥的，结果到了医院，正赶上发作，就在镇医院住下了。心电图什么的检查之后，除了心率快，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诊断。根据母亲的叙述，医生怀疑是冠心病啥的，就先住下，边观察边对症治疗。一接到电话，我赶紧开车赶到镇医院。心里十分内疚。我对镇医院的水平抱有怀疑，但如果匆匆转院，无疑会给母亲造成更大的心理负担。就这样治疗了一两周，有点效果但并不明显。春节已经临近，最后母亲说啥也不住了，出院回家。最后这病不了了之，症状慢慢地消失了。随着晚饭后的散步锻炼渐渐成为常态，身体反倒硬朗起来。
母亲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十几年前的国庆节，和我们一家三口坐火车去爬泰山。母亲笃信泰安奶奶，一直有个愿望，去泰山烧烧香拜拜佛。结果她只爬到中天门，又不肯坐索道，最后半途而废。但母亲似乎并不遗憾，毕竟去过了，心到佛知嘛。这大概是母亲出门最远的一次，还没出省。今年国庆节，看看母亲身体还行，我精心选择了一条户外旅行线路，连哥嫂一块，一大家人到莱芜小三峡休闲一日游。让母亲也赶赶时髦，做了一回“驴友”。但上上下下的山路，大大超出了我预先的料想。父亲还算轻松，母亲在我们的鼓励和搀扶下，坚持走完了全程。尽管好几天才歇过来，但事实证明她老人家身体还可以。那么长一段山路，能坚持走下来，也应该算老当益壮吧。旅途虽辛苦，但精神的愉悦却是无法言表的。
学会开车之后，也曾趁暑假拉着母亲去章丘的百脉泉去过一趟，那里是南宋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乡。这算是又一次远途——母亲晕车，实在也不能跑太远。乱世美神李清照，和母亲隔了遥远的时空，又是文化人，没有文化的母亲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但景致还是不错的。我觉得李清照前半生太幸福，晚年太过凄凉。而我的责任，是要让前半生辛劳的母亲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母亲从小吃苦受累，熬到现在儿孙满堂，挺不容易。让母亲远离疾病，保持精神愉悦，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为了母亲安享晚年，尽享天伦之乐，我当尽心竭力。 （桓台 王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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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11 20: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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