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洋山人墓

于光杰

                                    
      一抔寂寞的黄土，一段尘封的岁月。       
      出新城新立村向西不远，老梧河北岸王氏祖茔内，王渔洋墓即坐落于此。据载，王氏祖冢原占地四百余亩，松柏两千余株，墓冢百余座，规模宏大，气氛森严，在明清两朝鲁北地区，绝无仅有。其中，王渔洋高祖王重光墓、曾祖父王之垣墓均为御制造葬，砖墙砌就。因为渔洋先生过世后没有享受御之礼，墓地葬式非常简单。据说只有封土、祭台和一幢神道碑而已，占地面积仅仅两千平方米。
      停车驻足，放眼远眺，一望无垠的是绿油油的麦田，农夫在田地里辛勤地劳作，除草、浇水、剜菜，忙得个心旷神怡。他们或许知道，在自家常年耕耘的地底下，埋葬着新城王家的一位先人——王士禛，他是清朝的高官。恐怕鲜为人知的是，沉睡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一个正二品的朝廷大员，更令人瞩目和仰之弥高的，是一位主盟清初诗坛达半个世纪之久的一代诗宗，“神韵说”诗论的开创者王渔洋。恰如其门人程哲所言：“新城先生以渔洋著称海内者，凡五十余年，盖皆称其诗也”。
      “在城西南二里梧河之阳，葬刑部尚书王士禛”，光绪年间进士新城人郝毓椿监修的《重修新城县志》中有这样的记载。“城”即新城县城，梧河又名系河。康熙五十年，七十八岁的王渔洋患疡症病故。据《王氏家传》载：“山人卒于五月十一日。于是年十二月初七日，葬于系河北岸祖茔之次”。一代诗坛泰斗、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就此陨落，其友人、门生、故吏纷纷前来悼念。
       《桃花扇》的作者、罢官后隐居多年的孔子第六十四世孙孔尚任曾赴新城吊唁，表达哀惋之情。年逾花甲的孔氏闻讣即刻神色凝重的自曲阜动身，全然不顾鞍马劳顿。康熙二十九年，孔尚任与王渔洋在慈仁寺书市上相识，因俱嗜书订交。两人交往甚密，常有诗酒唱和。孔氏癖好收藏古物，每得好物，常邀王渔洋前来赏鉴。康熙三十二年夏秋之间，王渔洋亲自登门拜访孔尚任，让他至为感动，愉快地接受了王氏将其书斋名改为“岸堂”的建议。孔尚任罢官之后，凄凄然滞留京城逾两载，极度窘困，王渔洋雪中送炭，悉心周济照料他的生活，帮助其度过了人生低谷。孔尚任作七言长歌以示谢意，其诗中“新城清风天下闻，乃有大被暖铁汉”两句，深切地表达了作者对渔洋先生笃于友情的感动和感激之情。其时，新城西城别墅内肃穆静默，孔尚任跪拜在王渔洋遗体前老泪纵横，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真是海岳含愁，云惨淡，星河无色，月凄凉。
       淄川蒲松龄亦有诗悼念：昨宵犹自梦渔洋，谁料乘云入帝乡。海岳含愁云惨淡，星河无色月凄凉。儒林道丧典型尽，大雅风衰文献亡。薤露一声关塞黑，斗南名士俱沾裳。根据明清文学研究学者、蒲松龄研究专家、山东大学教授袁世硕先生的考证，王渔洋与蒲松龄只有一面之缘，蒲松龄曾给王渔洋写过四封信。当年，读完蒲氏的书稿，渔洋先生大为赞赏，作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奉题志异诗：“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蒲松龄和道:“志异书成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王渔洋故去后，蒲氏心里自然非常清楚，对于其一生心血所萃的《聊斋志异》，在那个文字狱盛行的年代，如果没有渔洋先生的庇佑，他的手稿将会面临着怎样的灾难。
       顺治十五年同科进士、文坛名士陈廷敬作《悼王阮亭兼忆汪苕文》：“诗忆平生句，人怀别后颜。高秋回白首，落日下青山。感旧风尘际，论交杵臼间。九原见汪大，应笑老夫顽。”陈廷敬，原名陈敬，御赐“廷”字，字子端，号说岩，晚号午亭，清代泽州（今山西晋城市阳城县）人，曾任康熙帝师、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康熙字典》总修官等职。王、陈二人既是朝中同僚，更是志同道合的诗友，其脾性志趣相投，他的悼念诗似乎更具有代表性。
       王渔洋仙逝，与之“同朝历三十余载”的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掞作《皇清诰赠资政大夫经筵讲官刑部尚书王公神道碑铭》碑文：余惟公以诗古文词宗盟海内五十余年，海内公卿大夫文人学士，无远近贵贱，识公之面闻公之名者，莫不尊之以为泰山北斗。凡公所撰著与其所论定，家有其书，户诵其说，得一言之指示奉为楷模，经一字之品题推为佳士。缅怀王士禛一生的人品、文品与政声。墓前为吏部尚书加太子少师宋荦作《资政大夫刑部尚书阮亭王公暨张宜人墓志铭》。此碑乃稀世国宝蝉鸣石做成，石质特异，泛红带蓝丝，风吹既有蝉鸣在耳。在宋荦所作墓志铭碑左右，依次排有杨绳武、翁方纲、孙星衍等清代诗文大家为王士禛所撰墓志铭。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王士禛墓遭到破坏，国宝蝉鸣石不知下落。六十年代后期，王世禛墓被挖掘，仅存两块碑文，渔洋墓故址已夷为农田。二零零五年，淄博市文物专家对其墓葬进行勘探，只测得墓室长四点五米，宽四点二米，地表与地下遗存一无所有，墓址在标志碑西十二点五米处。
     风绵绵，雨绵绵，一代诗宗梦里牵。清影曲高寰。著述繁，掖不倦。魂居寂寞垣。廉声在人间。
     静静地伫立在路边，凝望着清冷孤寂的标志碑，我有感而发，悲叹时过境迁，往事经年，早已如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