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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因为多读了几首艳词,便没少帮着那帮青春荷尔蒙分泌过多的小子们给哪个班哪个小女生写了“情书”。写得多了,便形成了一定的套路,开头一定要引用一句旧诗词,一定是语文课本上没有出现过的,比如“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之类;然后是一番海誓山盟,不外“×××,我爱你,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等俗套;最后才是正题:“只要今晚大河马不值班,我在你教室后门等你,不见不散。”
就有一次,我班一位仁兄让我给一刚转学来我们班的女生写封情书。他告诉我:“恒子,能用文言文写吗?”我说:“能是能,就怕人家看不懂,不是白写了。”“倒也是。那算了。不过你一定要用上‘秋水伊人’这个词,我觉得这个词太符合她了!”我说哥们你知道这词啥意思吗。他说不知道。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词好像出自《诗经》里的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句诗太朦胧了,意蕴也不明确,咱还是换一句,别用错喽。”
“别别别!朦胧好!我就喜欢朦胧!写上!写上!”
我写了。事成之后,他还请我去县城有名的天香饭店吃了一顿包子。不过那姑娘最终还是没瞧上我的这位仁兄。我还感觉很惭愧,以为是我的“情书”写得不好。
这事过了好长时间,他又对我说:“我还是忘不了她。”我劝他说:“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说在原来的学校她就跟一个男的××了。”
“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就算不是真的,你看她长得什么似的,也不值得你那么对她。”
“我昨晚还梦见她了呢。”
我一惊讶:“我×,你是不是梦见跟她××了?”说完,哈哈大笑。
“瞎说什么啊,我怎么会那个!”
我看他真急了,连忙说:“闹着玩呢。哥们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不会干那勾当。得,哥们请你吃包子,管饱!走走走!”
后来我查《诗经》,知道那句诗出自《秦风·蒹葭》。诗原是惋惜招引隐居的贤士而不可得的,诗中的“伊人”也不知是男是女。用在“情书”里,显然不太恰当。但是今天更多的人愿意把它当作一首情诗来读,就像我的那位仁兄说的“朦胧”,爱情大概就是朦胧的。本来是一场性冲动,却非得遮遮掩掩,还美其名曰“爱情”。宋朝的柳永本来是个浪荡子,天天泡在妓院里,高兴了填填词,填出的词却全然没了烟花味道,变得好纯情好纯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说,前边是性,后面是情,不一样的。“爱情”这东西也只有存在于文学世界里,现实中还是“食与色”,所谓“饮食男女”,我们都不能免俗。不过“性”与“情”这玩意儿也说不准,就像贾宝玉,他可以和花袭人“初试云雨情”,可以和蒋玉菡“互赠红腰带”,但是看到宝姐姐林妹妹,想到的只有“情”。
扯远了。还说“情书”。
我觉得我看过的最高明的情书还是当年鲁迅与许广平的《两地书》。我尊重两位先生,所以我不评价它。我看过的最文艺的情书,当然也是最假的情书是根据日本岩井俊二的同名小说拍摄的电影《情书》:要毕业了,女主人公最后一次到校图书馆去看书。下午的图书馆空荡荡的,长桌旁只有一个男生——以前认识的——但一直不曾说话 。她像往常一样对他笑一下算作问候便坐下开始阅读,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毕业很快就到了,大家很平静地分手,互相之间没有故事……
不知再过了多少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女孩再次回学校图书馆,她仍旧在那台熟悉的书架前走着,随便抽出一本书翻开看时,她惊呆了——在图书卡的背面,有一幅用铅笔画的自己的头像。
这时,她想到那个毕业前的下午,在图书馆里,她和那个男生的相视一笑,想到随之而来的毕业和再相见的遥遥无期,眼泪就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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