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岁月饼”

结庐小住

一块“岁月饼”

在我家里，精心呵护着一个精致的玻璃瓶。里面收藏的既不是古董，也不是珠宝，而是一块早已风干、颜色泛黑的碎月饼。别人可能纳闷，干嘛要保存一块摔碎的月饼？虽然这块月饼不是名人所赠，更不是金玉铸成，但对我而言，它代表的不仅是一段尘封的岁月，更是一份珍贵的回忆，值得我用一生珍藏。

那年我教初一，当班主任。由于是我的第一批学生，所以和他们感情特别深。快到中秋节了，同学们纷纷商量送我什么礼物。有送书的，有送笔的，当然，送的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月饼。这些礼物，都被我婉言谢绝了。学生们没有收入来源，我怎能让他们破费。然而，一件特殊的礼物，准确的说是一块碎月饼，却让我无法拒绝。

中秋节前一天的上午，我正在批作业，忽然，班长急匆匆的进来，告诉我：“王荣涛哭了！”我有些吃惊，王荣涛？他怎么哭了？我忙问班长怎么回事。

原来，王荣涛从家里带了一块月饼来，要送给我。有几个男生非要拿出来看看，王荣涛不让，争夺中，月饼掉在地上，摔碎了。一看是最普通的青红丝馅的，这几个男生更是讥笑王荣涛小气。这本是一件小事，可发生在王荣涛身上，就不那么简单了。

王荣涛家境贫寒，学习成绩又一般，久而久之，在小学阶段就变得沉默寡言，十分内向，似乎游离于班级之外。我刚接手这个班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也曾多次找机会开导他，平时尽量过关注他。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似乎没什么效果。这事搁在别的学生身上，我三言五语就能解决，可对他，我该说些什么呢？

顾不得多想，我赶到了教室。只见王荣涛趴在桌子上啜泣，旁边有几个同学在安慰他，还有几个调皮鬼在嬉皮笑脸，地上散落着一块摔碎的月饼。我让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让那几个闯祸的学生给王荣涛道了歉，我也安慰了他。但如我所料，他依旧哭个不停。

怎么办呢？干脆先用缓兵之计，等下午开班会时再说吧 。我刚要找学生把碎月饼扫起来扔掉，但转念一想，有些不妥，便弯下腰，一点一点把每一块碎月饼捡起来，放到包装纸上，带回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像分析课文一样，我开始梳理这件事的脉络。看来王荣涛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无动于衷，我对他的关心，他都记在了心里，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便想送我一块月饼表示感谢。这块青红丝月饼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对他来说，可能来之不易。或许，家里只给了他一块月饼，他却没舍得吃，给我送来了。我该怎么接受这份“厚礼”，怎么表达我的感谢呢？沉思良久，我的思路逐渐清晰了，我是语文老师，就用语文来解决这个难题吧。

下午一上班会，我就把那一块碎月饼呈现在全班同学面前。见还有同学在窃笑，我正色道：“同学们，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月饼，这是一块有着美好寓意的祝福月饼！”见同学们都被我的话吸引了，我继续说到：“你们看月饼里的青红丝，青丝喻指黑发，我想，王荣涛是用青丝表示自己，而这么多青丝在一起，代表的则是全班同学。这是哪一种修辞手法呢？”有同学答道；“借喻！”“对！”我在黑板上写下“借喻”二字。“那红丝呢？”我继续问道，“是老师！”“为什么？”见无人能答，我提示到；“你们看这一根根红丝像不像一根根蜡烛？有一句诗就是形容老师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还没等我说完，同学吗齐声吟诵：“蜡炬成灰泪始干。”“对啊，这一根根红丝代表的就是我，就是教你们的全体老师。红丝、青丝被月饼紧密的包在里面，就代表咱们同学和老师的心紧紧连在一起。青红丝旁边的糖则表明咱们每天在一起，感觉就像吃了糖一样甜蜜、幸福！”同学们都被我的话吸引了，王荣涛也抬起了头。我继续说到：“中国人在吃饭方面不仅追求色香味美，还讲究用寓意、谐音来表示好彩头。比如棺材……”我在黑板上写下“棺材”二字，“我们都觉得不吉利，但人家广东人却认为‘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所以有一种食物就叫‘棺材板’。还有鸭蛋，在福建谐音读作‘压乱’，寓意船出海后能压住乱，不会被大风大浪吞没，家人能平安归来。所以……”我顿了一下，在黑板上写下“碎碎”和“岁岁”，继续说到：“月饼‘碎碎’了，谐音‘岁岁’，寓意岁岁平安，寓意我们每一个人每年都会平平安安！你们看，王荣涛用这一块小小的月饼展现了这么多语文知识，表达了这么多美好祝愿，说明他语文学的特别棒，心地特别善良！我们是不是应该鼓励他，感谢他？！”我带头鼓起了掌，同学们除了热情的鼓掌，更是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王荣涛。这一次王荣涛虽又习惯性地低下了头，但脸上却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而且这笑容，久久都没有褪去。

从此以后，同学们对王荣涛刮目相看，王荣涛自己也像变了一个人。学习成绩稳步提高，尤其是语文更是名列前茅。通过努力，终于考上了市重点中学。在高中开学之前，他特意来找我，向我道谢、跟我话别。他的话依旧不多，但留下了一封信。信的末尾说到：“王老师，还记得那一块碎月饼吗？它曾让我那么难堪，那么难过。多亏您及时帮我解了围，要不然我真下不了台。正是在您的帮助下，同学们不再瞧不起我，我才有了信心，才能考上高中。所以，我真心感谢那块碎月饼，更感谢您，我的王老师！所以，我为自己的人生做了新的规划：以后考大学，我也要学师范专业，也要上中文系，也要做一个像您一样的好老师！”

几年之后，我调到别的学校工作，渐渐没了他的音讯。可就在今年教师节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手机显示对方号码是甘肃的。会是谁呢？先接起来再说吧，手机中传来一个浑厚而又激动的声音：“王老师您好，我是王荣涛啊！……”原来，王荣涛上的甘肃师范大学，因为离家太远，为了省路费，他在大学期间只回了一次家。他虽专程找过我，可我已不在原来的学校了。直到最近，他颇费了一番周折，才通过同学要到了我的手机号。更让我高兴的是，他真的学了中文专业，而且毕业后参加了国家西部开发计划，放弃了留在兰州的机会，主动要求去一个边远山村工作。目前，他在一所小学教语文，也当班主任。寒暄之后，我简单了解了他的情况，鼓励他克服困难，趁年轻成就一番事业。最后，我衷心祝愿他，用青春实现自己的诺言，做一个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

教师节刚过，中秋节将至，我又拿出了玻璃瓶。这块碎月饼，在时光的侵蚀下，年轮的洗礼中，已变成了一块名副其实的“岁月饼”。它饱经风霜的脸上，雕刻着我年轻时的身影，映衬着学生们青春的笑容。从教十余年，真的有些疲惫，有时甚至疲于奔命，唯有那块“岁月饼”支撑着我不断前进。一想到它，就会想起学生们一双双纯真的的明眸，就会提醒自己：不要辜负学生的期望，要做一个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