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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 入三伏天,城里更加湿热交加,真正迎来了桑拿天。凌晨两三点时,街头的烧烤摊依然人声鼎沸,推杯换盏。一觉醒来,窗外轰隆隆的空调外机声,更让人燥热。我干脆起床走到阳台,一股热浪袭来,浑身都能感受到大地的热气腾腾。眺望着家乡的方向,想起当年夏天“拉常夜”的情景来。
我的童年是在五莲山区度过的,那时乡村文化生活贫乏,加之又没有通电,夏天的夜晚就成了农家人最难熬的时光。如何打发寂寥的时光是摆在乡人青涩日子里的大课题——拉常夜作为最便捷的娱乐方式就被老老少少接受并传承着。那时孩子也多,夏天的麦场里、小河旁、胡同口等都是拉常夜的聚集地,也是最能展示拉呱者才能的地方。
1976年,我刚满7岁。那年全国都在抗震防震,村里的防震棚就设在庄西的麦场里。吃过晚饭,劳作了一天的农人都去那里聚堆。他们或躺或坐,摇着一把蒲扇,插科打诨、家长里短,成为一天里最惬意的时段。
小石头的爹人称“王三慢”:吃饭慢,每顿饭分三次吃,吃几口就要到炕上躺躺。走路慢,到坡里干活,人家干了大半天,他才到地里。干活慢,别人锄了七八个来回,他一趟还没到头。那个时候整劳力一天10个工分,妇女8分,他才6分。在一个拉常夜的晚上,王三慢在一个板凳上,倒立着放了一个盛葡萄糖水的空瓶子,说是大伙晚上睡觉都机灵一点,只要听到瓶子倒的声音,就是地震了,大家赶紧跑。到了后半夜,不知是风吹还是老鼠碰到了瓶子,有人大喊一声:“地震了!”王三慢一咕噜爬起来,左手抓起小石头往右胳膊窝一夹,顺着大路往南就跑。一路上没换姿势没歇脚,直到碰见一个上坡的人,问人家这是哪里?人家说这是公社驻地,他才一屁股瘫倒在地,晕了过去。从我们村到公社12里路,到现在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去的。后来这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谈,王三慢也有了炫耀的资本,谁再喊他的外号,他就显得很不服气。
在拉常夜的晚上,最受欢迎的人就是刘大嘴。年轻时,他曾给戏班子打过杂,演过路人甲,介于看门道与看热闹之间。评书《杨家将》《岳飞传》《水浒传》也能来上那么几段。如果有人鼓掌喊好,让他再唱上几句,《小姑贤》《墙头记》《借年》也能吼上几嗓子。虽说有些时候也有关公战秦琼的破绽,大伙也就图个乐子,没人计较,呵呵一笑就过去了。
刘大嘴的唱腔没有吸引力,小孩子坐不住,听不了几句就跑到一边捉迷藏。麦草垛就是我们藏身的好地方,挖个窟窿钻进去,再用麦秸把自己盖起来,等到小伙伴找到自己时,满头是草,浑身是汗。玩累了,就望着繁星闪烁的夜幕数星星。在所有的星星名字里,我最钟情织女星。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牛郎一样飞到天上,娶一个漂亮的仙女为妻。每当数到织女星,我都格外虔诚,就怕得罪了织女。小伙伴们数星星的声音此起彼伏,数着数着声音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伴着清凉的夜风,一会就进入了梦乡......我梦到自己变成了牛郎,飞到了天河的岸边。织女刚刚蒸了一锅大馒头,一种小麦面粉的醇香和甜丝丝的味道,潜入我的味蕾!刚想伸手去拿,就被自己挠醒了,原来自己浑身被蚊子叮起了大包,越挠越痒,睡意全无,一直坐到天亮。父亲看到我满身都是蚊子叮的包,找了一颗苦菜搓揉出水,在我身上擦拭了一会说:“好了,这就不痒了!”并告诉我,吃了早饭,到村后捡栗花,晚上熏蚊子。
待我们捡来栗花,大人们就像编麻花似的,将它们拧成约有半米长的火绳。晚上,小伙伴们就在麦场的四个方向各放一根点着。飘渺的青烟,栗子花的香气,让人一晚上都做好梦。
此刻,我站在阳台上独想。那个时候,人们白天一块出工干活,晚上拉常夜,关系处得很好;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有了空调电视,精神生活不用重复拉常夜,可是人们之间相容性却不如原来。彼此关门过日子,对门住好多年,还不知邻居姓啥。拉常夜已经成为消失的记忆,真期望有个现代版的拉常夜。
林毅,山东五莲人,现居济南。自由撰稿人,齐鲁晚报青未了专栏作者,舜网文学论坛驻站作家,作品散见多家报刊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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