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诗组（七）

东鲁散人

《开始》

我们开始张网捕捉过境的词语

秋风俯冲而来
撞击我们的网
摇晃，第一朵雪花
轻轻黏住

天空飘来
撞断时间和空间的绳索

我们站得高高张网
越过云层
我们捕捉漫天流星

那些不说开始的人
都在睡梦中

我们隔着重山
摘下活蹦乱跳的词语
哦，这是大鲫鱼，这是狮子，这是青铜雕像
哦，这是我们自己
忽大忽小，忽悲忽欢
它是我们自己


《因为你》

因为你住在一条河边
我思念这条没有止境的河流

因为一条河在你身边
我暗放一叠青山
明放枫叶缭绕其间

你梦见我们树林里谈诗
谈一整个夏季
行李是最高的树冠

你梦见一首诗歌像蜘蛛飘渺的网

你梦见我们树林里行走
永远雨天，雨丝青翠伸进天空
我们的行李蓄满雨水
像一座小型水库

因为你住在一条河边
我怀念这条没有原因的河流


《时间松开的》

月季花一大片，远看是芍药
舒展的花瓣，更远看，那是恋人
放弃的小木船或者残破的帐篷

双臂已经变成两根拐杖
不，是两支船桨，里面住着穿山甲
不，是两棵树木，正在向天空播撒绿烟

比这更发人深省的是一只喜鹊
在草地上踱步
草叶抚摸草叶，风已经到来
后面有云朵编织的无涯绣像

我们手挽手走在山间，山下红色屋顶的小城
仿佛一堆橙子
不，仿佛芍药，当我们走近
这是月季花一大片

真丝彩虹在你脖颈上飞舞
风在加速。我们躲在彼此的影子里
一大片月季花，涌进心里

我们的心像一颗摁扣，咔哒扣住


《蓝色微笑》


我走在在麦茬地里
接着豆茬地。我发现纵横的神秘折痕
意味着整个大地被谁折叠过
又好像刚刚打开

会不会再次折叠

蓝色火焰缱绻匍匐
群山扑动翅膀从山谷里捡回
山谷从群山的尖喙里取下
放在河流的脊背

会不会再次折叠又打开

岁月就是大地的折痕
门外到门外是蓝色麦子
很快冰雪覆盖
一件只有你能敲响的乐器


《开花的石头》

我们不开花就找不到渡口
你的帆船
沉进风雨交加的淄河

临淄东郊累累石头
微笑而过
一些巨大的，靠人力
无法移动，来自北魏的菩萨
戍守荒野的“稷下学宫”的长方石

我想象的枝条覆盖它们
它们是远古向后代绽放的花朵

你的帆船
巡视风和大海
巡视我的花果

一面青铜镜从齐国历史博物馆走出
因为孤单，寂寞
消失在陌生脸孔上

开花的石头
花朵呼吸我们的石头
以我们为落花的石头


《时间的修养》

我听见它对你说
给他送去一些词语一些梦
我听见你对它说
星星是我的十字绣
他劳作很晚
出门准能看见

它不再说话
低头抚摸你的十字绣
又高又远，就在它的膝盖上
像一条毛茸茸的河流
飘着波浪和风烟
你也不再说话

又是午夜之后
我踱步在空旷的街头
风轻轻卷起落叶
好像你掀开岁月注视我
人神共用的街灯
是天庭打进人间的立柱


《回来的我们》

今天你重复一句话
使你格外绮丽柔美
你说我们去山间采集蘑菇

我们挎着词语的篮子
隐现在神秘的山间
鸟儿惊起，鹅卵石躲进流水
这是七天中的一天
一天相当于十年

我们站成河流两岸
细雨送来霏霏记忆
依依杨柳也是记忆
七天中，我们排列星星
排列多动症的花朵

一天相当于十年
一星期呢，太阳移动树影
给白昼一个圆舞曲
而我移动树影，改变了什么


《失眠》

昨夜我睡得很晚
几个词语忙得不亦乐乎
把我的耳朵与齐国连起来
把我的脸颊与城门连起来
把我的脚踝与马蹄连起来
把我的手腕与竹简连起来
现在那隐形丝线垂着
好像一根根蛛丝

昨夜我睡得不踏实
词语嘤嘤在我额头投下宫殿
沉重，繁华，不俗
在我胸口放下青铜兵器
当晨曦撒满我的窗子
词语飞进了齐国
现在它开始把齐国的一切
尝试与我连接
用我不安的血液和无序的怀念


《骊歌》

离别的时间算不得时间
我准备还俗，挖出一把雨伞和一把撑伞的念头

雨水说来就来
十一月的下午
护城河上的拱桥相互靠近，切磋跨越
石头长腿和石头胳膊伸进淋漓的黄昏

离别算不得时间
我准备还俗，与你坐在落地咖啡厅里
水鸟接二连三练习降落，它们是不锈钢小匙
时间的苦味在生命里缓缓释放

咖啡厅深夜悄悄升起，落向星空
我准备还俗，切断这些星光缆绳
我准备在冰消雪融的江边还俗
采来一朵蒲公英和一朵大型货轮的叹息

离别算不得时间，我扔掉仙界护照
这把伞装满青草，这把伞张开霏霏的翅膀


《麻雀诗》

秋老虎的田野
我们果园盘旋。天空和大地
翅膀碰着翅膀
大地酷似一只水土夹子
我们呼啸而起

遇到一片风云之网
我们呼啦啦落向田野
还能往哪里去呢
粮食和草籽
加固我们的翅膀
天空和阳光强化我们的灵性

现在我们停在树枝上
这伸进天空的栈桥
我们收敛翅膀
啾啾啾啾，打开我们的辞海
给我们孩子上语言课
这汉语的方言
这中文的奇异写法


《安顿》

谢谢你带来这个词语
它像花篮摆在春天，众花环绕舞蹈
谢谢你带来这个打开瓶塞儿不会飘出的词语
即使瓶口朝下也不会坠落的词语

谢谢你
到小超市买各种口味的好吃点
我们想象河边大快朵颐的好吃点
我喜欢腰果和杏仁
我喜欢蘸着河水湿软的好吃点

谢谢你
所罗门的瓶子就在河边
我们给它一座青春永在的山头儿
给它一道斜阳长影
给它一个超现实的名字
给它品尝了各种味道的我们的心


《落英》

以前爬到树上去亲吻花瓣，偷偷吮吸
趁花神不注意偷偷啃噬
现在树根和地上，到处是
我们收起触角和触须
我们模仿人类直立行走
看见以前没有看见的奇迹
叶片花瓣总是越过缺口闭合轮廓
没有不闭合的轮廓吗
这得问问人类

我们洞穴里的仓库装不下了
接着我们洞穴也装不下了
必须送出一些，真是麻烦
我说苏珊
我说汤姆和威廉
你们得给桃花做些深加工
像比尔家那样做成罐装蜜酱
像海格尔大叔家把花瓣晾干藏在冰雪下面
做好标记

我喜欢爬树经过花神裙边
那感觉好玩又惊险
花神断断续续的大眼睛从来没完整过
就像人类站在珠穆朗玛峰只见汪洋一角
落花何时落完呢
我想是最悲伤的时候
威廉和汤姆你们会说是最快乐的时候
我可不跟你们絮叨
越絮叨事情越棘手
苏珊，你说夏天藏在冰雪下面
我总觉得不靠谱，管它呢
反正掀开冰雪就是春天
我说苏珊，这么早就瞌睡了
穿越遥远的梦境


《在流水中》

子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看见波浪编织的循环不息的河流
现在我们看见是水滴
水滴连着水滴，分娩连着分秒
像母亲生下时间，时间移动时间成为母亲

子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他说的是一整条河流回来
披着走向和河岸回来
促膝对坐，雎鸠关关，助兴
举杯，把诗人反复吟咏的月亮请来
举杯，把酒的圆舞曲恰恰放进心里

子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他学习的是原来的朋友
他学习的是一整条循环不息的河流
那美妙的轻音乐一般的昼夜
那美妙的伫立和缓步以及蒹葭倒映的飞奔

子曰
无公子小黑诗，老之将至矣

他周游列国如同心壁上独轮滚动
心跳加快如高超的杂技演员
当他减速，河岸缓缓绽放的花朵
河流远去，谁给一只壁钟送去一束鲜花

月移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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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些乱

来站个坐，问好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