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1-3 08:02 编辑
逃 学
王光福
反正念书也没用，于是就商量着逃学。那时我们念高中，得走十里路到磁村去上学，中午不能回家，因此都带着干粮。虽然已是父母的精心准备，但能有什么好吃的呢？不过是两三个煎饼卷、几片胡萝卜咸菜而已。炸肉、咸鸡蛋有没有呢？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好的“就菜”就是几穗腌花椒或几根鲜蒜毫。花椒坡里有的是，生产队的虽然不能随便摘，自家自留地的也尽够掐来吃了；蒜毫我们那里不种，得逢五排十到磁村集上去买一小把回来当稀罕物，所以如果谁拿着蒜毫当“就菜”，那肯定是留不到中午的。一是有蒜毫的同学忍不住拿出来谝，二是没蒜毫的同学忍不住馋虫直叫，往往是一出庄头就嚼食一光，辣得嘴唇闭不上，龇着牙直咝咝。没有办法止辣，就拿出煎饼来吃，你吃我的，我吃你的，总之，走不上二里路就都吃完了。中午饭怎么办？就有人就提议说：“到康家坞扒果子吃。”大家都无异议，于是就不进学校大门，直接走公路东行去爬三台山。 果子就是花生。老百姓也知道它叫花生，可偏偏就是喜欢叫它果子。“花生米不叫花生米——果子仁（个自人）”，这是谁都知道的一句幽默话。至于为什么非得到康家坞去扒果子，我想次要原因大概是这位提议的同学知道康家坞有果子可扒，并且之前一定去扒过了；主要原因可能是过了康家坞就到昆仑，那里有个东方红总厂，厂门外有一家电影院，电影院里每天都放电影。——离我们马棚村三里路的滴水泉常年驻军挖山洞，每月或者每星期都放一次电影，我们对电影倒不陌生，只是从来没到电影院里看过。——于是，大家走得很兴奋，吵吵嚷嚷、你追我赶，仿佛是支参战的部队，又似乎是队赶集的乡民，反正咋看也不像一伙念书的学生。——书包早就藏到路旁的玉米地里，带着这劳什子赶路，岂不累赘兼带幌子！ 要到康家坞，必须先爬过三台山。三台山上旧时是有殿宇香火的，待我们去的时候，别说鬼神，大概连断壁颓垣也不多了，所以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当然，说不定我们也没有爬上山顶，只是从山腰绕过去的，因为依那时我们的文化修养，是绝想不到去登临送目、吊古伤今的。倒是有一个关于三台山和朱元璋的传说，我们都听大人讲过，尽管版本不同，但也很快达成了共识：三台山就是朱元璋支锅煮牛的三块石头变的，要不平地里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一山三峰？这个故事，我后来敷衍成了一个中篇小说《朱元璋和王春妮》，在地方刊物《文化与品牌》上发表了，有缘的读者可能见到过吧。 我们都是山里的孩子，在老家的一亩三分地上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精灵鬼怪，可是一出山就傻了眼，不管是穿的衣服、长的模样，还是举手投足，别说别人，自己看着都觉寒碜，因此，山下人不无恶意地称呼我们为“山精”。我们一到康家坞的果子地边，瞅瞅四周无人就开始弯腰扒。说是扒，实在是拔，慌慌张张做贼，那还顾得上温文尔雅地扒，直接就是提溜住果子苗使劲一拔，带出多少果子是多少果子。可是，别说口袋，连书包也没带，只好把果子捽下来带土装到褂子和裤子的布袋里。正在拔得起劲，突闻有人大喝：“有人扒果子了，逮住他们！”我们抬头看到远处有人走来，也不知是过路的还是看坡的，反正吓得够呛，扭头就跑，免得叫人家逮住我们这伙“山精”，严刑逼供，连累父母兄弟也跟着我们丢人，正所谓背着粪筐坐火车——臭名远扬。 一边剥着果子吃，一边跑，吃得满手满脸满嘴都是土，果子吃完，也就到了昆仑。有经验的同学领着我们沿大街先去看了火车站，再走到电影院门口，瞧见张贴的告示上写着：今日播放京剧《野猪林》，几点至几点一场，几点至几点一场。关于《野猪林》，我们都知道一点皮毛，是讲林冲和鲁智深的故事，因为我们都喜欢武打，于是决定看。可是不知道当时几点，就选一个长得稍微周正、口齿比较清楚的同学到路上等着。这里工人多，戴手表的人自然多，等看到手脖子上明晃晃的过来一位，就上去问：“师傅，几点了？”那师傅低头告诉他几点。我们不等他回来传达也早已听到了，于是就攒钱买好票，坐等。是两毛钱一张票还是五分钱一张票，现在真是忘记了。当时的票据没有留下来，若是收藏着，估计也能卖两个了，至少到全球通电影城看几场是绝对没问题的。 进了电影院，那是我们第一次进电影院，黑咕隆咚的，虽然有票，也不知道怎样按双号单号找座，问又怕人家笑话，只好几个人猴坐在最后一排，花里胡哨算是把电影看完了。演的什么？唱的咋样？一概没弄明白，只记得一个花脸的胖大和尚拿着禅杖，舞得十分好看——这就是鲁智深。出了电影院就开始犟：你说鲁智深厉害还是孙悟空厉害？你说六小龄童厉害还是袁世海厉害？真的，不知为什么，我竟从那记住了袁世海。前几天燥热，这几天趁凉快，我从电脑上搜出《野猪林》来又看了看，除了袁世海之外，当年的印象是一点也唤不回来了——就连我还会哼两句的李少春那段风靡一时的《大雪飘》。 我们这伙刘姥姥进了一次大观园，从大观园出来就去爬昆仑岭往回走。从昆仑到家有三十多里地，即使不累也就黑了天，所以又决定扒拖拉机。不管认得不认得，见一辆十二马力拖拉机上坡跑得很慢，有人就双手扳住后挡板，慢慢跟着跑几步，跑着跑着突然抬一只脚蹬住那个挡板插销，再抬起另一只脚一骗身，就翻到车斗里边了。我扳住挡板还没有来得及骗身，裤布袋里就有五分钱掉了出来，那可是比月明还大的东西，岂能随便丢掉？于是松开手脚，返身去追骨碌骨碌滚的五分硬币。好不容易追上，装回布袋，拖拉机上的同学都在咋呼。于是奋起神勇，学鲁智深和林冲，重新追上拖拉机，翻身上马。 我们是一路刺激，一路兴奋，到磁村再一个一个溜下车来，打扑打扑衣裳，到玉米地找出书包，扑打扑打上面的蚂蚁，再走十里路回家。来到家门口，炊烟袅袅，母亲已翘首而望，等我们吃晚饭了。 2014.07.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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