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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6 10: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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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3)
刘痒痒刚下放到桃花源的那一年,大半年都吃不上一回肉。出工的时候,他常扶着锄头柄叹气说:“一年到头不见荤,我都快变成吃草的牛了。”
丁君便在一旁安慰他说:“等到哪家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我一定叫你去吃一顿大鱼大肉。”
刘痒痒于是日夜盼望桃花源里有红白喜事发生。
有一天,丁君喜冲冲地告诉他:“隔壁生产队的春生快要结婚了,他请我们响器班的人去捧场。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我保证让你吃上大鱼大肉。”
刘痒痒很是兴奋,问:“婚宴上,鸡鸭鱼肉可以敞开肚皮吃吗?”
丁君说:“你不懂桃花源人的规矩。我们桃花源人平日里再寒酸,到了办婚宴的时候,总是很大方的,让客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接着,他郑重其事地小声提醒刘痒痒:“我告诉你一个秘诀,让你以后不再馋肉吃。”
刘痒痒问:“什么秘诀?”
丁君说:“这几天,你一定要少吃少喝,把肚子饿空,到了赴宴那天,你就可以鸡鸭鱼肉装满一肚子。我向你保证:用这样的秘诀吃一次宴席,从今往后的十年里,你再也不会馋肉吃了,见了肉就会作呕。”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痒痒见到丁君的第一句话就是:“春生的婚礼快到了吗?”
丁君总是回答说:“快了快了。”又问:“我说的秘诀你记住了吗?”
刘痒痒说:“记住了记住了。”
丁君又问:“你的肚子空得怎么样了?”
刘痒痒说:“我的肚子现在空得可以装下一头牛了。”
于是,丁君伸手去摸摸刘痒痒的肚子,然后说:“你的肚子还空得不够,你的肚皮太厚。你要把肚皮空得像纸一样薄,那才叫合格。”
刘痒痒说:“我会再接再厉的。——春生的婚礼快到了吗?”
丁君说:“快到了快到了。——你要再加把劲,把肚子空出来。”
春生的婚礼终于来临,丁君带上唢呐,刘痒痒带上二胡,两人兴冲冲往春生家里赶。刘痒痒已经空了两天肚子,饿得两眼昏花,走在田埂上,身子有些打晃,有几次差点摔倒在水田里,但他一想到婚宴上的鸡鸭鱼肉,顿时精神抖擞,心情舒畅,他忍不住高声哼起了花鼓戏。
两人赶到春生家时,已近中午。展现在刘痒痒面前的是一栋破旧的茅草房,墙壁是用芦苇和着牛粪糊成的,屋前的禾场上搭了一个棚,棚边摆放着几张东倒西歪的椅子和几张方桌。许多女人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刘痒痒使劲地吸了几口气,分明嗅到鸡鸭鱼肉的味道,他觉得自己有了几分陶醉。
丁君的那班响器班的同伙早已吹吹打打地忙活起来,刘痒痒便和丁君坐了下来,加入了他们的合奏。刘痒痒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闭上眼睛拉着二胡,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拉二胡,而是在扯着鸡腿,拉着肉丝。
过了不多久,有一位后生走了过来,在刘痒痒身边站了一会,然后扯着刘痒痒的衣袖,示意他往屋里去。刘痒痒愣了一下,丁君冲他说:“这位就是今天的新郎倌春生,他早就听说你二胡拉得好,今天要拜你为师呢。”
刘痒痒望了禾场上的那几张方桌,方桌上空空如也。他想:大概还不会马上开席吧。于是,他随着春生往屋里走。他没想到春生会把他带进新房。
新房里并没有什么新气象,连墙壁都没有粉刷,只有那张旧婚床上新涂上的红漆是新鲜的。春生让刘痒痒坐在凳子上,然后掏出一包“沅水”牌香烟,请他抽烟。
要是在平时,能抽上沅水香烟,刘痒痒一定会很兴奋。可现在他一点抽烟的兴致也没有,因为整整两天他几乎没有进食,今天临出门时,也只是灌了几碗凉水,肚子正饿得咕咕叫,要是空腹抽烟,很容易眩晕。
但是春生很虔诚,他给刘痒痒点上了火。刘痒痒不得不点燃了烟。春生从衣柜里拿出一把二胡,恭恭敬敬向刘痒痒请教。刘痒痒此刻根本无心教眼前这个学生,他只关心何时开席,何时能吃上鸡鸭鱼肉。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教春生拉二胡,一边朝门外望去,想看看方桌上是否已经开始上菜了。但他的视线被门框拦住了,他只好偏过头去张望。看到他老是这样偏过头去,春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安慰他说:“莫急,莫急,开饭还早呢。”
于是刘痒痒只好耐着性子教春生拉二胡。看见春生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刘痒痒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虚火,他想:“子曰:食色性也。你这个新郎倌真是奇怪!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对食色毫无兴致,却一门心思学二胡。难道你的鸡巴被人割去做了下酒菜吗?”
教了一阵,他实在忍不住,问新郎倌:“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这样围着我转,难道你就不想新娘子?”
没想到春生满脸不屑地说:“嘴巴的问题都没解决,哪里有心思想鸡巴的事?”
春生不知刘痒痒心生虚火,他学得愈加认真,更加恭敬。就在这时,刘痒痒忍不住扭过头去,又朝禾场上望了一眼。这一望不打紧,他的手一阵激动,嘣地一声,拉断了一根琴弦。
原来他瞥见几个妇女正在往方桌上摆放碗碟!
琴弦断了,春生却不着急不上火,他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们续上一根弦再继续拉。”
过了一阵,有人跑进来对春生说:“该去接新娘子了。”
春生这才怏怏不乐地起身,对刘痒痒说:“等迎回新娘子,我再跟你学拉二胡。”
从新房出来,刘痒痒发现,禾场上那些方桌上虽然摆满了碗碟,却丝毫没有上菜的迹像,看样子,只有等迎回新娘,才能吃上饭了。想到这里,他愤怒地吞了一口涎水。
响器班吹吹打打地簇拥着新郎倌出发了,刘痒痒提着二胡走在队伍里,他听不见唢呐的声音,只听见肚子里咕咕叫。路旁不断有围观的乡亲朝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一群孩子屁颠屁颠地跟在队伍后面大呼小叫。望着孩子们那稚嫩的脸庞,刘痒痒心想:“要是能让我在他们脸上咬上一口,那该多好!”
迎亲队伍来到了新娘子家,在禾场上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炸得刘痒痒的胃一阵阵痉挛,一股又一股的酸水潮水般涌上口腔。他咬紧牙关,竭力把涌上来的酸水吞咽下去。他胆战心惊地望着地上的鞭炮,一手捂住胸口,他真担心这爆炸声把他那脆弱的胃震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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