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山的眼泪

心语留芳

二十一
李一鸣跟着胡师傅倒班已经快一个月，老觉得睡不够觉，一直在盼着检修时连续上几天白班。检修前需要把一些管道拆开堵死，胡师傅让李一鸣去仓库搬法兰，李一鸣一听又让他去搬东西，就想这么简单的体力活应该让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去干，干嘛老安排我呢？他慢腾腾地戴手套，满脸不耐烦的样子。胡师傅说：你快点！李一鸣一声不吭，转身走了。他搬回了法兰，放到胡师傅指定的地方，站在那里看几个人剪石棉垫子。胡师傅说：把这法兰堵在管头上吧！李一鸣就拿起扳手去上法兰。他安上一个螺栓，又紧挨着安上一个。胡师傅站在一边笑道：李一鸣，四个孔的法兰，你得对角着上，第一遍不能把螺丝上紧，轮换着紧螺丝，才上不偏！你还是大学生呢，上法兰也不会！

李一鸣很烦躁地拧了几下螺丝，仰头看着胡师傅说：你会的我不会，我会的你也不会！胡师傅问：我啥不会？李一鸣嘴角闪过一丝笑容说：你懂得复变函数、微积分？胡师傅手一扬说：啥屌大便小便、鸡粪狗粪，有用吗？

旁边的几个人哈哈笑起来，李一鸣红了脸，扔下扳手走了。胡师傅大声喊：你去哪里？李一鸣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上厕所，拉屎！

李一鸣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烦躁地翻着身子。他想起了巩小雅，他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巩小雅了，他想晚上去找她。巩小雅住在市区繁华地段，这段时间，不是因为自己上班，就是因为巩小雅有事，他们已经三个星期没有见面。三个星期，对于李一鸣来说，是多么漫长啊！李一鸣起身去找公用电话，打到巩小雅班上，与她约好晚上7点半到她宿舍。

这次巩小雅没说有事，李一鸣很高兴，就越发想念巩小雅，他突然决定提前了一小时去找她。

下了公交车走在人流中，李一鸣心情激动。露出肚脐眼的女孩和穿着剪破了的牛仔裤的男孩手拉手走着，哼着好听的小曲儿；店铺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闪动着斑斓的色彩，让人眼花缭乱；马路上各种声音混杂在此起彼伏的音乐声里，好不热闹！这才是个城市的样子！自己住的那是个什么破地方？

李一鸣敲开巩小雅的宿舍门，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在她的宿舍里。那年轻人穿得很阔气，傲慢地坐在那里没有动，李一鸣也坐下。宿舍里很热，李一鸣顺手拿起一块硬纸板当扇子搧了搧。他感觉巩小雅看见他并不怎么高兴，至少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说：小雅，吃饭了吗？巩小雅说：吃了。李一鸣又说：咱们出去走走？巩小雅朝着那个白胖子年轻人说：你回去吧。年轻人起身和巩小雅说再见。

李一鸣问：他是谁？巩小雅没有回答，她斜着眼看了李一鸣一眼说：不是让你7点半来吗？李一鸣看着巩小雅说：我提前来，咱们不就可以多在一起待一会吗？巩小雅往杯子里倒着水，又斜着看了李一鸣一眼。

李一鸣脉脉含情地看着巩小雅说：小雅，我想你了，你别瞅我，让我好好看看你。巩小雅抬起头来，李一鸣看着巩小雅，发现她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想起刚才斜视他的时候，似乎眼里还有一种厌恶，心里一阵冷。他说：小雅，你笑起来多好看！巩小雅说：我烦，笑不了。李一鸣说：那你也不至于瞅我啊！你瞅我可就不好看了。巩小雅不说话，李一鸣说：我给你讲个真事吧，我老家邻居两口子老吵架，有一天老婆去听人家讲聊斋故事，讲的是挺有心机的恒娘，教朱氏怎么用表情讨好丈夫。恒娘先让朱氏试着飞媚眼，告诉她毛病在外眼眶；又让朱氏学着笑，告诉她毛病在左脸颊。朱氏按照恒娘的办法练习好了，回家对着丈夫一媚、一笑，弄得丈夫神魂颠倒，果然夫妻感情好了不少。我邻居那老婆就把这故事记在了心里，一路练习着外眼眶、左脸颊的动作，回到家也向她男人飞媚眼。谁想，她一飞媚眼，立刻把男人吓坏了，男人大声说：你眼睛怎么了，要瞎啊？！

李一鸣讲着，独自笑起来，巩小雅却噘着嘴坐到了一边，说：有什么好笑的？

李一鸣觉得自己笑得很尴尬，自讨没趣不再笑了。巩小雅说：你还在倒班？李一鸣说：这两天上长白班，检修。

那检修完了呢，你再倒？巩小雅问。

嗯——，再倒。李一鸣含糊地说。

那你去倒吧，倒一辈子吧。巩小雅说，我再差也不至于找一个倒班工人结婚！

谁愿意倒班啊，是我愿意倒的吗？你怎么这么不理解人！李一鸣说着红了脸，声音也高起来。

巩小雅说：我理解你，谁理解我？

……
（待续）

心语留芳

二十二
鸣子爹和娘各挑着一担西红柿从半山坡上走下来。来到一条溪水边，他们停下来休息。说是一担，其实鸣子爹的筐里只有三分之一，多了挑不了。鸣子爹气喘吁吁地坐在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鸣子娘也找一块石头坐下来。石头场活累、时间长，鸣子爹实在干不了了。今年桃树冻了花，鸣子娘把准备种地瓜的一块地种上了西红柿，鸣子爹打叉、除草，也没闲着，现在青的、红的柿子挂满了秧。卖了这些，过几天又有熟的了。卖完西红柿，再凑上点，那点帐就还完了。现在鸣子也有工作了，往后的日子就宽裕了。鸣子爹看着远处，那红瓦绿树相间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村庄，一朵一朵的云彩正从村庄的上空飘过，他觉得心里很敞亮。忽然一只鸟儿在身边叫了一声，他一转头，鸟飞走了。眼前的溪水，忽而钻在石头缝隙中，忽而在低矮处慢慢转着圈儿，快活地流去。他伸手撩了撩水，凉凉的，很舒服。

鸣子娘挑起柿子说：走吧。鸣子爹也挑起来，他们慢慢往山下走，偶尔抬头看看，换一下肩。鸣子爹问：鸣子该来家看看了，快回来了吧？鸣子娘说：快回来了。

鸣子娘想，该给鸣子找媳妇了，她一边走，一边把村里的姑娘一个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和鸣子年龄相仿的，没有一个考出去的，那些在家的，看起来没有谁比英杰好。

英杰是去湖峪村爹娘家里时，知道李一鸣留到海滨市的，这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忽然觉得，她对郑雨生关心太少了，究竟少在哪里，似乎也不太清楚。

这天下午回到家，她打算好好为郑雨生做一顿饭。结婚这些年来，她干饭店、卖水饺，越是吃饭的时间越是忙，正儿八经和郑雨生吃晚饭的时候还真不多。

英杰准备好了大虾和萝卜丝，可忽又想起郑雨生是不是喜欢吃这道菜，她不知道。她想起李一鸣爱吃炸萝卜丸子。哎，该死的李一鸣，我怎么就忘不了你！英杰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等到郑雨生快回家时，英杰做好了一盘红烧肉、一碗萝卜丝大虾汤，摆在饭桌上，还给郑雨生泡上了茶水。郑雨生回到家洗了手准备做饭，英杰说已经做好了，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英杰，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有好消息的？！英杰说：啥好消息，我不知道。郑雨生说：那你怎么做了这么好的菜，原来晚饭都是我做，你啥时候想起来伺候我了？英杰不回答，反问道：啥好事，你快说！

郑雨生拿来一瓶白酒说：咱们喝酒，庆贺庆贺！英杰忽然心里有点烦：你别卖关子了，说吧。郑雨生拿下两个酒杯，一边倒酒，一边说：要是消息成真，你就不用早起晚睡地去卖水饺了，你在家好好歇着，咱就有钱，咱该要个孩子了！
（待续）

疯子

写得就如身边的事，加上与人谈心的语言，的确耐读。

心语留芳

张老师一直在鼓励，谢谢您!

心语留芳

二十三
那天晚上，李一鸣与巩小雅闹了不愉快后，李一鸣的情绪一直很波动，他说不出心里有多烦。一天中午，他和一个姓耿的小同事在一起吃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你在仪表车间上班吧，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小耿说：我是华光技校毕业的。李一鸣一听，放下筷子看着小耿问：你技校毕业的，就能在仪表车间上班？你比我的岗位还好？小耿说：是啊，怎么啦？我是子弟，我爹就是这个厂的工人，我技校里学的就是仪表专业！李一鸣的声音有些高了：你是子弟，啥意思？你爹在这里上班，你不用好好读书，就可就业到这里？小耿抹一把嘴笑笑说：你别生气，今年下岗的多，咱公司有规定，子弟可以照顾先就业，你不知道？你没听人家说嘛，饭是钢，人是铁，这个年代就比爹！

一个破工人有啥可比？！李一鸣甩出一句，小耿却不生气，抹抹嘴，笑嘻嘻地走了。

李一鸣坐在餐厅里，看着小耿剩下的半盘子菜，恨不得把那个盘子摔碎。真让人感到无语，凭啥我一个名牌大学生的岗位还不如你一个技校生的好！

下午一上班，李一鸣就去了车间主任办公室，他想找主任理论理论，让主任给他换岗位！可是车间主任不在，他只好找了副主任，副主任说：你觉得你应该听车间安排，还是车间听你安排？李一鸣不答话，回头就走。

李一鸣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烦。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副主任都这样说话，更不说那个凶巴巴老是一副教训人的样子正主任了，找谁也没用。他想起了巩小雅，还有巩小雅宿舍里的那个白胖子，心里就更烦。忽然一阵，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下去。他决定今天晚上，不管巩小雅同意不同意，他都去找她，干脆连电话也不打，直接去她宿舍！

下午一下班，李一鸣没来及吃饭，就直奔了巩小雅宿舍，他站在门前，砰砰砰地敲了门，门缝里传出巩小雅娇滴滴的声音：谁呀，敲得这么急？李一鸣说：我！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过一会儿，李一鸣又砰砰砰地敲起来，巩小雅开了门，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李一鸣擦着巩小雅的身子，进了宿舍。

巩小雅的床头橱拉到了中间，上边摆着饭菜，两双筷子斜放着，那个白胖子坐在一边。李一鸣什么都明白了，他恶狠狠地瞪了白胖子一眼，又看了一眼巩小雅。巩小雅刚才那娇滴滴的语气没有了，声音变得僵直起来，她对着李一鸣说：你怎么又来了？

李一鸣的眼里滚着泪水，他强忍着眼泪说：我，我怎么就不能来？巩小雅说：你等着，我们吃完饭再说。

李一鸣倚着巩小雅的宿舍墙，绷直身子站着，看着他们两个吧嗒着嘴吃饭。他的胸膛起伏着，他感觉能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

吃完了，巩小雅把剩饭和塑料袋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对胖子说：你走吧，我和他谈。胖子走了。

巩小雅坐下来，摆出很正经的样子说：李一鸣，我今晚就和你说明白。李一鸣不说话，巩小雅说：李一鸣，我……没等巩小雅说完，李一鸣说：你告诉我，他是谁！巩小雅用很平静的口气说：他是我同事，叫王大敏，他爹是靓丽服装厂的老板。

李一鸣突然想起小耿说的那句话：饭是钢，人是铁，这个年代就比爹！他说：小雅，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是找男朋友还是找男朋友的爹？

巩小雅说：我改变不了现实，我必须面对现实。第一，我和他结婚，银行里双职工是优先分房的，还能赶上最后一班福利房，就是分不上，他爸早就在市里最好的地段买了一套，我不用花钱租房子；第二，银行工资高，收入稳定，不用担心下岗；第三……李一鸣一把抓住巩小雅的手说：小雅，你别说了，你想想，咱们在海滩上，你是怎么说的？

谁也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巩小雅说：原来我想你有文凭，会找到一个好单位，可是，你竟成了破工人……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来了我也不开门！

……

李一鸣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蒙上被子躺在了床上。他没有喝水也没有吃饭，可是既不渴，也不饿。到了半夜，好歹迷糊一会儿，却又让下夜班的舍友闹醒了。他烦躁地敲了敲床，王启程一边睡觉一边骂了一句：你有病啊，儍X。

李一鸣大声吼一句：你才是儍X ！你才是！几个舍友都被闹醒了，一起说：吵什么吵，都有病吗，谁再吵出去！李一鸣忽然感到自己失态了，掖好被子一句话也不说了，大家才都睡下。

第二天，李一鸣迟到了。他走进车间时，正好碰上段师傅。段师傅笑眯眯地说：大学生怎么才来？李一鸣说：不想来了。段师傅说：怎么不想来了？你要去干啥？李一鸣说：干啥也比倒班强！段师傅说：别胡闹了，现在下岗的这么多，啥工作都不好找，你能进咱这国营企业就不错了！李一鸣苦笑了一下说：是吗？有意思。然后径自走了。
(待续）

心语留芳

二十四
李一鸣是天凉了以后回家的。回家时爹娘正在院子里捡苹果，他们把好的、孬的、大的、小的分开，以便先把不好储存的卖掉。看见鸣子回来，爹娘赶忙站起身，娘挑了几个最好的苹果拿到屋里洗了给鸣子吃。爹看到鸣子脸黄瘦了许多，一边咳嗽一边说：鸣子，你现在工作了，别太难为自己，好好吃饭。鸣子一边吃苹果，一边呜啦出一句：吃得挺好。爹又说：你看你瘦的，工作累吗？鸣子咽下一口苹果说：不是多累，就是倒班！爹说：你快去歇歇吧。说着，就去捡苹果了。

吃晚饭的时候，鸣子爹还是不停地咳嗽，这些天，他总是觉得前胸后背痛，他让鸣子娘给他捶捶，鸣子娘一边捶一边说：鸣子，你这次回来住几天？你爹这病也很长时间了，明天你和他去县城看看吧。

鸣子转动了一下大眼珠，看了看他爹说：你不注意点，连身体也弄不好。鸣子娘说：你爹本来身体就差，为了供你上学，在石头场那么累，能不得病？鸣子起身去翻他的包，鸣子娘眼巴巴地看着，盼着鸣子能拿出一叠钱来，可是鸣子翻了翻，什么也没有拿出来。鸣子爹咳嗽两声说：别，别捶了。

三个人一起吃饭。鸣子说：我不想在厂里干了。鸣子爹放下碗筷，瞪大了眼说：你说啥？鸣子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在厂里干了。鸣子爹说：你想上哪里干？鸣子说：上哪里也不在厂里干了。鸣子爹拿起筷子啪嚓一摔，气喘吁吁地说：你、你胡说！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让你找个工作吗，你还不干了，你敢！

鸣子爹一阵咳嗽。鸣子娘吓得赶紧去给鸣子爹捶背。鸣子似乎受了很大委屈，他不明白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坐在马扎上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不干了。等爹咳嗽完后，鸣子拿出了一小叠钱，数出三百元给娘说：这些给爹看病，留下那些我自己用，我想再去问舅舅借点，我要自己干，挣了钱，再慢慢扩大，我必须当老板。

娘一听鸣子说还要借钱，一下子就急了，说：鸣子，你千万别再借了。咱家的帐刚刚还完，你舅舅搬到城里了，刚装饰了房子，估计也没钱。爹喘着粗气说：你借钱自己干，赔了怎么办，我明天就给你舅舅稍信，有钱也不能借给你！鸣子说：谁说我会赔钱？鸣子娘说：你有啥本事保证不陪？鸣子说：我没本事不要紧，你和爹有本事就行。我活该倒霉，生在这样的家里，摊上你们这样的没本事的爹娘！

……

都生了一肚子气，晚饭没吃好，鸣子的爹娘早早就睡了，鸣子躺在土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那么活泼、好看的巩小雅，叹了口气。
（待续）

疯子

这几张写出了一个社会通病；初中生有可能干体力活，高中生宁可赚钱少也去站柜台，好多到了三十岁还在啃老呢。写得好，学习。

心语留芳

疯子 发表于 2019-5-30 18:56
这几张写出了一个社会通病；初中生有可能干体力活，高中生宁可赚钱少也去站柜台，好多到了三十岁还在啃老呢 ...

是的张老师，现在就有这样一个社会通病。对于李一鸣来说，他的懒，除了他自己的原因以外，还有社会和家庭环境，对他的影响。

心语留芳

二十五
李一鸣到县城和他爹看完病后，让爹先坐公交车回来，他趁等检查结果的空，去了一趟舅舅家。他说想借点钱。舅舅说：你爹早有话了，不让我借给你。你年轻轻的，没有经验不能自己干，得好好上班。李一鸣一听又让他好好上班，心里很烦，就说：上那班有啥意思，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干的活，学的东西又用不上。舅舅说：你年轻，干点体力活不要紧，换工作的事慢慢来。李一鸣烦躁地站起来说：慢慢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人家有关系的，都进了好单位，等到三十岁，一切都晚了！舅舅说：你看你这孩子，脾气怎么变得这么暴躁？

李一鸣回到医院，医生说他爹肺上有阴影，可能是不好的病，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诊。他预感到这个本来穷困的家，可能要更穷了。

第三天，他在里屋整理背包里的东西，爹倚着门框坐在马扎上，一边咳嗽一边说：鸣子，你听我说句话，我供你上大学不容易，我在石场搬石头，你不知道有多累，多累我都忍了。为了供你上大学，你三姐早早下地干活，要是多供她几年，她也能考出去，可是家里穷，为了供你，我没让她再上学。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你有个工作。在城里有个工作，这是咱农村人祖祖辈辈的愿望。你工作再不好，总比搬石头强。你不能把工作辞了，就是一月挣一百块钱，你也不能辞。工人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过几年会好的。你答应我，你回去好好上班。

听着这样苦口婆心的念叨，李一鸣忽然有点可怜他的爹，喉咙里哼出了一个“嗯”字。爹说：你回去就上班？鸣子说：上班。

李一鸣坐着火车回到了海滨市。一下火车，他就想到了巩小雅。从火车站去巩小雅宿舍比从他住的地方去近的多，他干脆直接去找巩小雅。

李一鸣敲开巩小雅宿舍的门，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女孩的脸。他问：巩小雅呢？女孩说：搬走了。他又问：去了哪里？女孩说：我不知道，巩小雅说要是有瘦高个子男的来找她，就什么也别告诉他。李一鸣急了，盯着那女孩的脸问：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你必须告诉我！女孩脸色一沉说：凭什么必须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随手碰地把门关死了。

李一鸣又敲了几下门，听不到里边任何动静。他背着行李包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动静，只好无可奈何地走了。

晚上，还是睡不着。想到巩小雅搬了宿舍还不让人告诉他，竟然绝情到这份上，眼泪就不自觉地滴到了枕头上。巩小雅去了哪里呢，会不会永远找不到她了？李一鸣出了一身冷汗，他坐起来，睡不着不睡了，他决定明天不上班，直接去银行找巩小雅。
（待续）

心语留芳

二十六
早上八点半银行一开门，李一鸣就进了大厅，却找不到巩小雅的影子。他问工作人员，知道银行有个后门，巩小雅早去了楼上，他想上去，人家当然不让，他就坐在大厅的塑料椅上等着。

直到快吃中晚饭的时候，巩小雅才从楼上走下来，她穿着一身蓝色工西服工装，脖子上系着领结，像一只高傲的小公鸡一样，踩着吧嗒吧嗒的声音走来，李一鸣赶紧上去喊了一声：小雅！巩小雅翻了个白眼，接着往前走。李一鸣紧跟上一步，又喊了一声。巩小雅说：我有事，这是上班时间，你走！接着进了一间工作室。那声音冷冰冰的，像石头一样，砸在李一鸣的心上。李一鸣眼巴巴地看着那扇门关上了。

他继续等。

外面起了风，天要下雨了。李一鸣还是没有想出好办法，让巩小雅回心转意。他把手指头插在头发里，两个手掌搓着额头，恨不得把脑浆抓出来。

下午四点半，银行大厅里清人，李一鸣被工作人员赶出来，他站在门口，那辆讨厌的押钞车开过来，他又被赶远了一些。现在，上大学时的那些荣耀感，一点都没有了。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甚至连人都不是，自己卑微得就像一条守门的狗。

巩小雅终于从后门出来了，她轻摇身姿，和那白胖子肩并肩走来。李一鸣来不及细看巩小雅，他的眼睛立刻瞪向了那个白胖子。看着他胖得面包一样的脸和他的小眼睛，李一鸣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可是，他看到小雅正歪头朝着胖子笑！那笑让李一鸣觉得像一根根钢针扎在了他的心上。他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小雅！

巩小雅斜看他一眼，扁着嘴说：我都跟你说明白了，你怎么还来找我！你快走！

李一鸣说：小雅，你听我说……

巩小雅不等李一鸣说完，拉了拉白胖子的手说：敏子，你告诉他，让他滚！

那白胖子傲慢地鼓着大肚子，嘴角翘起，用嘲笑的口气对李一鸣说：你听见了吗？你别恨我，恨我没用，是小雅不爱你了，嘻嘻。

李一鸣觉得嘴一下子不听使唤了，很多话堵在了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泪水在眼里打着转，从泪水中，他看到巩小雅挽起那白胖子的胳膊走了，走出不远，白胖子推过一辆大踏板的摩托车，带上巩小雅，一溜烟地飞去……

李一鸣站着，一动不动。风刮起来，几个大雨点落下来，打在李一鸣的头上，他不觉得凉。雨线密集起来，路上的车嘟嘟叫着，行人有的撑起了伞，有的跑起来，有的躲到楼檐下或店铺门前，李一鸣还在站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雨小了，李一鸣转身往自己的宿舍里走。汽车驶过溅起的泥水，飞向两边；昏暗的路灯下，晃动着李一鸣高瘦的身影。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没心没肺地向前移动着脚步。

李一鸣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回到宿舍时，舍友们已经都睡了。他把身上所有的湿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躺在了床上……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觉得身子像散了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舌头和喉咙痛得张不开嘴，浑身冷得厉害，盖上厚被子也还是冷。

李一鸣病了。回来吃午饭的舍友给了他几片阿司匹林，他坐起来吃了。湿衣服还堆在地上，雨还在下。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一滴滴的雨水贴着玻璃滑下来，他觉得，那玻璃上滑下来的，都是眼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