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0-11 17:59 编辑
伦敦的叫卖声
王光福
《伦敦的叫卖声》是一篇文章的名字,作者是阿狄生;因为这篇文章太有名,所以就作了一本书的名字。此书的作者是阿狄生、兰姆、赫兹里特、伍尔芙等十四位名家;此书的译者是刘炳善先生,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我9月30号在当当网下的订单,10月1号就收到书了,快递真快;同时购买的还有一本《明清小品文选》,也值得一读,今天且不去说它。 这几天是小长假,天气薄薄地阴着,早晨起来在阳台上站站,呼吸几口新鲜凉爽的晨风,觉得肺里刺刺的,也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后园里那两棵石榴树,大概由于授粉不好,总共只结了十来个石榴,还半青不红挂在枝头,作为秋天的见证,却也否定了春天的一树烂漫。——这正是躺在床头均匀地呼吸着扭亮台灯戴上眼镜读书的好日子。 那时的中国,通行的还是流行了几千年的文言文,可描写商贩们街头巷尾的吆喝叫卖声,却也能文笔绰约,饶有余韵。乾隆年间,官库里玉器失窃,官府严加查寻。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卷二说,查来查去,就寻着了一个叫常明的人。在审问时,他忽然用儿童的声音说:“玉器非所窃,人则真所杀,我即所杀之魂也。”官府大惊,仔细追问,鬼魂才借常明之口说,他叫二格,十四岁,海淀人,正月十五跟常明去看灯,被常明害死,埋在河边。于是,常明被判死刑,沉冤得雪。 命下之日,魂喜甚。本卖糕为活,忽高唱“卖糕”一声。父泣曰:“久不闻此,宛然生时声也。”问:“儿当何往?”曰:“吾亦不知,且去耳。”
纪晓岚是笔记小说的高手,虽然是文言,一声“卖糕”却写得声口毕肖,催人泪下。怪不得周作人不喜欢《聊斋志异》的文笔而欣赏《阅微草堂笔记》,其简约蕴藉、富有情致的笔致,确实有蒲松龄未能及者。 《伦敦的叫卖声》这篇文章写于二百多年前。那时的英文是什么样的,我是英文盲,一概不知;那时的伦敦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出过国,也毫无概念。我就暂把它看做写的是大清国的北京城吧。 周作人在《夜读抄·一岁货声》中说:“从友人处借来闲步庵所藏一册抄本,名曰“一岁货声”,有光绪丙午(一九〇六)年序,盖近人所编,记录一年中北京市上叫卖的各种词句与声音,共分十八节,首列除夕与元旦,次为二月至十二月,次为通年与不时,末为商贩工艺铺肆。” “樱桃嘴的桃呕嗷噎啊……” “硬面唵,饽啊饽……” “脆瓤儿的落花生啊,芝麻酱的一个味来,抓半空儿的——多给。” “嗳……十朵,花啊晚香啊,晚香的玉来。一个大钱十五朵。” “喝粥咧,喝粥咧,十里香粥热的咧。炸了一个焦咧,烹了一个脆咧,脆咧焦咧,像个小粮船的咧,好大的个儿咧。锅炒的果咧,油又香咧,面又白咧,扔在锅来漂起来咧,白又胖咧,胖又白咧,赛过烧鹅的咧,一个大的油炸的果咧。水饭咧,豆儿多咧,子母原汤儿的菉豆的粥咧。”
仅凭叫声,朋友们也能猜出这各自卖的是什么货色吧?这样悠扬悦耳的叫卖声,我只从电视上侯宝林等的相声小品中听过,不知现在的北京城里还有没有? 周作人说:“我读这本小书,深深的感到北京生活的风趣,因为这是平民生活所以当然没有什么富丽,但是却也不寒伧,自有其一种丰厚温润的空气,只可惜现在的北平民穷财尽,即使不变成边塞也已经不能保存这书中的盛况了。”既然周作人时代就“盛况”不再,想来现在更是“每况愈下”,只不过现在又赶上所谓“盛世”,又提倡恢复“传统文化”,想来即使不及当年之盛,也不会都湮没无闻了吧。反正北京我只去过一次,还是二三十年前,到底怎么样,还得问问那些跑北京比我上南关桥吃火烧还勤的人,——当然,他们到北京都是坐豪车吃大餐办大事住大宾馆见大人物,绝不会有闲情去听“引车卖浆者流”的叫卖声的——看来得抽空去一趟北京了。至于伦敦,我这辈子成不了正处级或副厅级,也就不再自轻自贱,“癞蛤蟆想吃天鹅屁”了——去过的那些人,除了听说英国有个伦敦,他们是永远也不会知道阿狄生、兰姆等人的。这一点我可以打赌,输了请赢家喝小二两瓶。 对于《伦敦的叫卖声》这篇文章,周作人说:“可惜我终于未得拜见。”在《一岁货声之余》中,他根据茀来则博士(大概就是那位伟大的“人类学的百科全书”《金枝》的作者吧)在《爱迪生时代的伦敦生活》(这里的爱迪生应该就是我上文所说的阿狄生了)中的转述,过了过瘾,并把其转述语全部翻译了出来,可见周作人是真的喜欢“伦敦呼声”啊。 周作人看的虽然是转述,却是英文;我看的虽然是原文,却是汉语译本——在这一点上,我算和周作人勉强扯平。《夜读抄》这本书非常好买,可是估计一般朋友不会去读这样“小众”的“雅”书;现在年轻朋友的英文水平高了,读《伦敦的叫卖声》原文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像我这样既喜欢《夜读抄》又爱好《伦敦的叫卖声》,通汉语却不懂英文的人,估计还有不少。所以,我就先引述几段《伦敦的叫卖声》的中文原文,来吊吊大家的胃口吧。 箍桶匠爱用闷声,送出他那最后的尾音,不失为具有和谐动人之处。修理匠常用他那悲怆、庄严的语调向居民们发问:“有修理椅子的没有?”我每当听见,总禁不住感到有一种忧郁情调沁入心脾——这时,你的记忆会联想出许许多多类似的哀歌,它们那曲调都是缠绵无力、哀婉动人的。 每年,到了该摘黄瓜、收莳萝的季节,那叫卖声让我听了格外高兴。可惜,这种叫卖像夜莺歌唱似的,让人听不上两个月就停了。因此,倒是值得考虑一下,是不是在其他场合把这个调调儿再配上别的什么词儿。 还有些人——譬如说,不几年以前大家叫做是“松软—可口—蓬蓬酥”的卖点心的小贩,以及现在(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通称为“香粉沃特”的脂粉货郎,不以他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叫卖为满足,还特别编出自己的歌曲来,以吟唱代替叫卖。在一个管理完善的城市里,对于这些市廛奇人究竟应该宽容到何等程度,也值得我们认真考虑。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叫卖声阿狄生都喜欢,对于那些“聒聒噪噪、野腔无调”的“嚎叫”,他就殊无好感,准备当上“伦敦市声总监”之后就治理调整。 现在窗外阳光明媚,树叶亮亮的但是不闪闪,因为天静无风,空中似是有一层淡淡的蜜汁。本来唧唧啾啾的野鸟也不知去向,大概藏到哪里睡午觉去了。人物一理,再好的景再美的书,看久了都有打盹的时候,我也准备说完下面几句话,趁着窗外无人来回“嚎叫”,且把日光作月光,去盖上被子先翻翻书然后迷糊迷糊了。 周作人的集子叫《夜读抄》,有人说这是他写得最好的文章。我在正当午时,大段大段抄引《夜读抄》和《伦敦的叫卖声》,可谓名实不符“画虎不成反类犬”。《伦敦的叫卖声》中,除了《伦敦的叫卖声》,还有30篇精美诱人的英国随笔名篇。——其中就包括令周作人、林语堂、钱歌川、梁实秋、梁遇春等痴迷不已的查尔斯·兰姆的作品,比如那篇《梦幻中的小孩子:一段奇想》,我在二十年前的《伊利亚随笔选》中就已经读过,当时水过地皮湿没看出好来,现在结合背景介绍和自己的人生阅历来重读,竟好几次黯然神伤,几乎落泪。——可惜我废寝忘食读了三四天,刚刚囫囵着吞下这个大枣去,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吸收,也就没有什么好心得告诉大家。鸠摩罗什谈到佛典翻译时有一句名言:“嚼饭哺人,不惟失味,且令人呕哕。”我牙口不好,嚼不得硬菜,更何况我看的是译文,已经被人嚼过一次了。所以,请朋友们还是亲自动口去嚼吧——前人还有一句名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做一条“出游从容”的“鯈鱼”,在庄子看来,不是也是一件“乐”事吗。 2014.10.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