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武川 于 2015-7-10 11:27 编辑
家乡的那一片桃园
前两天,回了一趟老家,又一次见到了家乡的那一片熟悉的桃园,看到了成千上万颗火红的桃子缀满枝头的熟悉景象,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熟悉的香甜味道,心中生出无限感慨,感觉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而又亲切。 我的老家在沂蒙山区的一个普通小村子里,因为地形不平整,多山丘,不适宜种植小麦等粮食作物,地里基本上以种植果树为主,桃树、苹果树、杏树、梨树、石榴树、山楂树等众多果树随处可见,果树品种多样,而以桃树尤多。村里土地上十之七八为桃树,这是长期延续下来的种植习惯,也是村民走集体致富道路的共同选择,只有种植的人多了,才能形成规模效应,也才能满足果品公司的大批量收购需求。否则,单家独户的种植,没有人收购,没有销路,没有市场,最终也会自然淘汰。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很多人不喜欢这个季节,或许讨厌酷暑高温带来的闷热感,也或许讨厌夏日骄阳火炉般的炙烤。我虽然也是个怕热的人,但是对夏季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家乡的桃园在这个季节美丽地绽放,结出一个个汁液饱满、香甜可口的盛夏的果实。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对于我家乡的父老乡亲而言,夏季才是他们收获的季节。蜜桃的成熟是有严格的时间段的,早之一天则不足,晚之一天则太过,因为储存期太短,所以摘桃就集中在那几天。自我有记忆时起,就看到他们在这个季节里忙前忙后,不辞辛劳,因为这是一年中收获的时候。 每次回到家乡,桃园都是我必去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转过村东头的那条小路,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记忆中最熟悉的那片桃园。站在小山丘的最高处,放眼远眺,目之所及全是连绵成片的桃园。因为地势高低不同,桃园的景色也很有层次感,错落分层,近处的呈现嫩绿色,远一些的呈现青绿色,更远处的呈现墨绿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叶片反光,风一吹来,叶片晃动,反射在上边的阳光随之舞动,整片桃园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是美丽。傍晚,夕阳西下,满园绿色与天边霞光相映成辉,红色与绿色相互交织浸染覆盖,分不清红,也看不出绿,枝叶随风摇摆,像是一幅会动的油墨画。 还清晰地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的这些桃树还很青嫩,枝条细瘦,像是腰姿娉婷的青春少女,蜿蜒曲折向上生长。暮春三月,桃花满园盛开之时,蝴蝶、蜜蜂穿梭其间,或成双成对翩翩起舞,或独自往来于花朵丛中,一派“蝶衣晒粉花枝舞”的热闹景象;初夏到来,花瓣已然脱落,化作护花的春泥,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小桃子全部生长出来,有了最初的模样,桃叶翠青如洗,向着太阳的方向呈扁平状伸展开来,全力吸收晨露的滋润和阳光的照耀,以保持充足的养分供桃子生长;进入盛夏,桃子成熟,一个个挂满枝头,像是节日里挂着的一串串红灯笼,鲜艳夺目,选一个最大最红的摘下来,用山涧泉水稍稍清洗,色泽顿时更为艳丽,轻咬一口,那香甜的味道溢满口中,久久回甘。 从离开家乡出去上学开始,到如今工作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帮父亲在桃园里干活了。在一定程度上,是家乡的这片桃园哺育了我,是父亲用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托起了我的人生。父亲靠种植桃树换来我上学的学费,先是把我送进县城上中学,而后再把我送进大学,支持着我一路走来,而我也算争气,没让他失望。我虽然不聪明,在很多人看来甚至有些愚笨,但是却足够勤奋,凭着一股傻劲披荆斩棘,跨越人生一道又一道关口,通过一次又一次考验。虽然不算优秀,也算从农村走了出来,了却了父亲心底的一份牵挂与担忧。他不愿我的一生再如他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终生忙碌在土地里,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在黄土里翻滚长大,死后睡在黄土之下。 那时的父亲还很年轻,略显清瘦,一头黑发,挑水浇园,健步如飞,除草施肥,总不觉累,感觉他浑身是劲,幼小的我只能跟在他的身后,给他拎个水桶或者扛着锄头。锄头很沉,我根本不是在扛着,而是把一头放在肩上,另一头耷拉在地上,拖着走,父亲看着好笑,要一把夺过去,我还逞强说我扛得动,死活不让他拿,其实我帮不了他什么,他也不指望我帮他干什么。等我成长为一个少年时,我的身高跟他已经差不多了,这时的父亲,身体微微有些发胖,发间多了几缕银丝,他干活不如以前那么快了,我感觉我能帮他分担一点了。于是,最常见的场景就是,每到干旱的时节,需要给桃树浇水,我总会灌满两个八十斤的水桶,用小推车推到桃园交给他,一上午来回往返十几里路,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从不在他面前说累,总是笑着对他说“这点活,小意思”。他嘴上虽然不说话,心里应该是高兴的。 而今,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年细瘦的桃树早已盘根错节,很多老枝垂垂欲坠,枝干开裂,已然到了生命的晚期。父亲也已经两鬓斑白,他的背有些驼了,干活也没有以前那么有劲了,干不了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必须得坐下来抽袋烟歇一会。岁月无情地改变了他的容颜,侵蚀了他的身体,却磨灭不了他的初心。这些年,桃树死了一棵又一棵,他就刨出树根,平整好土地,在原处再新栽上一棵又一棵小树苗。有时,我劝他别再忙活了,年龄大了也该歇歇了,他不以为然,依然在桃园里乐此不疲地忙来忙去。 现在,我终于不再劝他了,我理解他的乐趣所在,我也乐得听他讲他与桃园的故事,还会时不时打电话问他桃园的情况,问他桃花开了吗?桃子结的多吗?桃子啥时候成熟?他每次都很认真地跟我讲,他如何耐心地摘花骨朵,采集花粉后晾干,再对着盛开的桃花一一点花授粉;也讲他如何给桃树疏果,他说别人家都舍不得疏,而他认为没有舍就没有得,现在不多疏一些,等到桃子成熟时就看出差距了,果子密集的全是小个,口感差,价钱低,果子稀疏的全是大个,口感好,价钱高,虽然个数少了,但是总价钱多;他还讲他如何在一天之内套了2000个果袋,言语中透露出不服老不服输的骄傲,虽然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他讲得喜笑颜开,但我心里却为他的不知疲倦感到心疼。他慢悠悠地讲,我耐心地听,不打断他,让他一次说个够。 这一片桃园,就是父亲的乐园,这里有别人不能理解而只有父亲才能体会的快乐所在。这一棵棵桃树,就好像是父亲的孩子们,他无时无刻不在精心地照料它们。秋天,桃叶黄了,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待阳光晒干,父亲会把落叶扫成一堆,用草筐把它们带回家,当做煮饭烧茶的燃料,他不让落叶留在园里,是因为见不得秋风扫落叶的凄凉,他要这片桃园始终干净如初;冬天,父亲给桃树剪枝,就仿佛是在给它们理发,把杂乱的头发剪去,整理出漂亮的造型,让人看上去感觉舒朗而精神,透露出生机勃勃的活力;春天,父亲给它们施肥,他用最原始的农村土肥,让它们吃得饱饱的,把它们养得壮壮的,好在夏天的时候有劲结出最丰硕的桃子。夏天,终于到了这群孩子们回报父亲的时候,父亲总是说,桃树通人性,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知恩图报,给你最甜的桃子。 虽然家里种着桃树,可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吃桃的人,一年也吃不了几个。这次回家,父亲给我挑了几个大个的桃子,让我尝尝,我拿起最小的一个来啃,轻咬一口,甘甜的桃汁被挤出来,十分香甜可口,越吃越好吃,一口气连吃三个,感觉味道与往年不同,这味道说不出来,只能在口中慢慢咀嚼,慢慢品尝,慢慢回味,慢慢感觉。准备离开的那一天,父亲一大早就去了桃园,给我摘了满满两筐,让我带回来给朋友们尝尝。我说太多了,路上带着不方便,他说没多少,吃着吃着就没了,这次不带点,下次回来就没有了。 我要走了,他只说了一句路上慢点,就反身回他的乐园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酸酸的。
卅年耕园不觉苦,磨铁挥锄汗滴土。 蝴蝶有情枝头追,桃花含笑当空舞。 岁月无情脊背驼,秋风萧瑟枝干枯。 不见昨日少年来,春色满园香如故。
2015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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