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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孔(3122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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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1 21: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木一 于 2022-6-11 22:12 编辑

这篇稿子写于2006年,我原稿贴发于原来的文学现场,当时是边写边发,并没有完结,但是后来改版后,就找不到了。我以为,这个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在优盘里,是一片乱码。
今天晚上,我偶尔起了兴致,找到它的时候,当然是意外的惊喜,时间很久,我的长期记忆不大好,当时我居然把它写完了。
对于那个年代来说,这篇文毕竟是也一种记录,也许有些现实的意义。当然了,我觉得,现在的大环境,有了长足的进步,是不会再出现当时的那种情况了。
不大耐烦写长文,最近,诸事叨扰,也没有静下心来修改的打算。
就此贴出来。如果,大家觉得可看,就随意看看吧。
全文3万多字。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1:56:34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恶魔
1
那天上午,我正在我的小旅馆门前的柳树下看书,我几乎每天都坐在柳树下看书,在那儿,我摆了一张青石桌、几个石凳。沏一壶茶,对着面前宽阔的公路、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公路那边有绿油油的麦田,再远处是连绵的丘陵。这是一个明媚的春日,柳树的枝条上已钻出了淡绿的嫩芽,柔软的柳条垂下来拂动着我的额,一旁那棵桃树的花开的正艳,香气四溢,惹得蝶飞蜂舞。三年前,在这个北方山城的市郊,靠着公路,我盖了栋两层小楼,飞檐高啄,雕梁画栋,花光了我在南方打工的所有积蓄,娶媳妇的钱都没了,老娘恨得直唠叨。我给她说我会挣回来的,不信你看。我在我的小楼上挂了个红底蓝字的大牌子,“雅居轩”——隶书,我写的,后面跟上彩灯串成的“宾馆”两个字。下面有龙和凤盘成的小字——宾至如归。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总喜欢倒腾点文人的事,老想把周围的环境都整成唐诗宋词里的意境。所以我在我的小旅馆门前种了一棵垂柳、一棵桃树、一棵杏树,柳树、桃树长起来了,可惜杏树没活。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我看到这儿的时候,一辆车开过来了,是辆半新不旧的宝莱,车停下来,下来一个戴眼镜的挺斯文帅气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他冲我喊,你好!请问这儿住宿吗?我点点头。他又问,这儿有吃饭的地方吗?里面有餐厅。我对他说。他似乎很满意,走回去打开车门,头探进去,似乎在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一会儿,出来一个女人。女人戴着墨镜,一条纱巾包着头,也许是怕春天的风沙弄乱了她的头发,她穿了件长长的紫色风衣,走起路来的样子像只翩翩的紫蝴蝶。
这个小小的变故显然影响了我的心情。我再也难以在诗词的意境里继续放飞思绪了。我呆呆得看了看天上的白云,阳光透过柳树枝条射下来晃了我的眼。没有风,是个好天气。端起茶壶,拿起我的书,我回我的蜗居睡觉。
我的蜗居在小楼顶层的阁楼,我把墙的两面都做成壁橱,壁橱里堆满了书和各式各样的瓷器。还有一张小桌子、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张舒适的床。我爬上床对着天花板闭目养神,像我这样的男人,不大不小,身边没有女人,旺盛的荷尔蒙无处释放,除了冥想我还能干些什么。手机里飞出两只蝴蝶,不用看是花,花的学名叫王鸣凤,隔壁花花发廊的理发妹。花的生意不错,最吸引人的不是她的手艺,而是她鼓鼓的胸部和翘翘的臀,凭良心说,花的手艺不错,小剪刀一边翻飞着,大片大片的黑发落下来,小嘴里一边吐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语。客人们(一般是男人)大多都嘻笑着,在她的胸前睃来睃去,有时一只手会伸到她的屁股上,花那时正集中精力对付男人的胡子,她会不动声色的用刀片在那张脸上割出个小口子。花有一个经常来找她的男人,是她订了亲的男友,花对他呼来喝去,男人颠颠得就像她忠实的奴仆。我把手机关掉。我百无聊赖的打开微机,调试装置,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吧台,一个小小的有环形水池的园囿,里面有几棵枝叶葳蕤的花木,越过一个台阶,便是阔大的平台,米色落地窗下有几个宽大舒适的皮沙发,一个玻璃茶几,原木楼梯就在身后,拐上去,进入一个回廊,长长的爬满了常青藤的回廊,地面是红色的软软的地毯,走在里面,一定像置身于阴凉的植物世界,徐徐的有凉风拂面。楼上,是房间,房间的门各个不同,有的是圆的拱门,有的是城堡式的方门,有的像洞,有的像巍峨的衙门,有的门前立着一只仙鹤,有的竖着几根青竹。房门却都是统一的原木色。每一扇门里似乎都隐藏着一个故事,引领着你去敲开探个究竟。
画面里出现的是我的领地,我的旅馆。
我是这个领地的酋长,每一个到这儿来的居民都要接受我的管束,要守我这儿的规矩,我也有义务让我的客人不受任何外来的侵袭。
我看到几对男女走上来了。有一对像快乐的小鸟,他们走进了天仙居,那是为新婚的男女准备的房间。有一对老年夫妇,白发的相互搀扶,脸上洋溢着温暖慈祥的笑,似乎是来小城观光的游客,他们走进了梧桐苑。还有一对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对男女,女人仍然带着她的墨镜和丝巾,镜头放大她的脸,是一张瓷玉般无任何瑕疵的脸,笔挺的鼻子,小小的嘴,她不时地把头低下去。男人提着一只女士大提包,镜头里他的脸是平静的,两人都默无表情的、匆匆的走到长廊尽头,进了西厢园。
如果说我有最渴望的女性,就是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如果我想女人了,就把自己关进西厢园,对着屏风上张生夜探西厢的仕女图沉思很久,我是个喜欢幻想的男人,却从不把这种幻想带入现实,因为我有洁癖。我幻想着雪肌花容的绝色佳人缓缓的脱落她的衣服,在我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呻吟迷乱,我就在这种幻想中发泄欲望,它让我几度虚脱并陷入疯狂。
西厢园被我布置得极其典雅华贵。入门一张书案古香古色,案上有笔筒、一本摊开的《西厢记》。书案的一旁是一张筝案,案上有一张古筝。男人的手指拨上去尚且铮铮琮琮,何况是美人的纤纤细指。墙上挂着几幅价格不菲的山水画。绕过一道仕女屏风,是一副精致的竹制桌椅,桌上有景德镇的茶壶茶杯。最后是一面高挂的水一样的珠帘,帘后红帐鸾钗束起。当然这间房的价格非常昂贵,所以很少有客人问津。三年内它只接待了两对客人。一对是来小城观光的外国夫妇。一对是一个开大奔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妖冶女郎。
我无意窥视客人的隐私。但是我不得不时时提防房间里的器物被偷走。西厢园里我按了一个小小的摄像头。镜头忽转,女人终于卸下了她的武装,门关上的一刹那,她的腰就被一双手揽过去。女人摸索着把墨镜和丝巾塞进口袋,头埋在男人的胸前。男人的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他的胸有力的起伏着,手和嘴一起用力,温柔的抚摸变成疯狂的掠取。风衣被丢落在地上,女人月白色的毛衣被掀开,露出如雪的肌肤和高耸的乳房。他迫不及待的吻上去,手伸入她的裙内。墨绿长裙下的风光毕露,粉色的底裤,大段的如藕的玉腿。她开始抵抗起来,唔,不要,她的抵抗显然是无力的,只会激发对方更强烈的欲望,男人扯开自己的腰带,把女人紧紧地揽在身下,把她压倒在地板上。当他强烈的进入了她,她才停止了挣扎。他们在地毯上缠绕、索取着。我突然发觉房间里所有精美的摆设在他们眼里竟然是空无一物时,我感到了深深的失落。对于一对爱着的人来说,空旷的田野里和精美的房间也许是一样的。激情过后,他们就躺在地板上温情的对视。我知道他们一定不是夫妇,也许是一对错过了的情侣,是来找回那失落的爱情的。
不知道他们在地板上呆了多久,总之后来,他终于不舍的从女人身上爬下来。女人的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滚落,他温柔的为她擦去,黯然的呆坐在一旁。
她拉过他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着,望着他、一双明眸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坐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把失落的鞋子,她的和他的,放到墙壁上的暗橱里,风衣、外套也一样一样的挂起来。最后她走进屏风后的卫生间。衣服被一件一件地从里面丢出来,接着是冲水的声音,十分钟后,用白色浴巾裹着私处的她走了出来。男人已经在红帐里了,男人脱得精光,躲在白色的被子里,女人的裸肩如凝脂般可爱,白色浴巾裹不住一对香乳跳动,她像个天使般缓缓的走过去,我想到了我的崔莺莺。他们在白色被子下欢乐的融为一体的时候,我也感到了激情澎湃。一次又一次潮起潮落,紧紧地相拥、索取、给予,我仿佛听见了摄人心魄的呻吟与喘息。快乐和幸福似乎无处不在。
我已经按耐不住,我疯狂的脱掉自己的衣服,却只能跟着他们的情节去深入、去感触,感触那样的一个尤物在我身下是什么样子的。我大喊着,跟着他的大喊而大喊,跟着他的快乐而快乐着。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温柔的抚摸我的裸体,那一对男女依然在红帐中相拥。我觉得饥肠辘辘,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饥渴的像狼。我夹着尾巴恹恹的走出去,出去搜寻能够充饥的猎物。我的眼睛不安分的在那些年轻女人身上转来转去,我想找到我的崔莺莺。花在我的餐厅里吃饭,她晃动着硕大的屁股走到我跟前,用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看我,对我说,强哥,俺那对象散了。那张涂了厚厚唇膏的红嘴唇蠕动着我怎么看怎么想起唐老鸭,她的黄发散散的披在脑后像我家那只黄狗。哦,我漠然地擦擦嘴巴,摇晃着站起来离开。模糊中我感到一双泪眼绝望的追随着我的背影。
窗外一辆宝莱正徐徐驶动,顷刻间便绝尘而去。
当天的客房记录里有这样一行记载:林枫,身份证号:xxxxxxxxxx,,西厢园,一天。
对于我来说,故事并没有结束,属于我的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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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1:56:58 | 显示全部楼层
2.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我回了一趟老宅。老宅已被我翻修一新,一溜五间宽敞明亮的大北屋,砖砌成的方方正正的四合院。院里原本有一棵枣树,有二十几岁,它见证了我快乐而又苦涩的童年和少年,可一个风水先生说,家园有枣树,人丁不旺相。爹就坚决的找人把它砍掉。娘见我回家,迫不及待的给我拿出几张大闺女的照片,我不屑的扔在了一旁,翻箱倒柜找东西,娘的泪就下来了。“强,你怎么了?你三十了。人家你这么大的都两个娃娃了。”我不答。她又说“你二婶子问你是不有毛病?有病咱去治……”我气得七窍生烟:“谁说我有毛病,就让她试试,试试我的家伙顶不顶用!”娘啐了我一口,“光个嘴,你可整点实际的给人看看?”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大木箱,擦去上面厚厚的尘土,小心翼翼的打开,打开了尘封十年的过去……
十年前,教室、摞的高高的书籍、题山题海,日复一日,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青春期的躁动,少男少女的情怀压抑不住的潜滋暗长。有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女, 一张清纯的面孔,一双如水的秋眸,她很少笑,笑起来却甜甜的。她的成绩也非常优秀,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一个男孩的目光。在楼梯拐角处,他终于鼓足勇气递给她一封信,然后飞似的逃走了。教室里,一封信被传递着,有人恶作剧的读出声来,哈哈大笑声,窃窃私语声,鄙夷嘲弄的目光,男孩涨得通红的羞愧无比的脸,女孩惊慌失措的尴尬的眼睛…,此后是女孩的沉默,男孩的孤寂。
那一年,黑色流火的七月,我出人意料的落榜了。没有听从老师的劝告复读,在爹阴郁的目光和娘重中的叹息中, 十九岁的我背起简单的行囊只身一人到外面去闯天下。我只想远远的逃离。逃离那些噬咬着灵与肉的耻辱与痛,也想逃离内心深处的那种挫败的感觉。我走过很多城市,做过街头商贩,做过工地小工,后来我当了厨子,我出色的厨艺使得各大宾馆争相竞聘。我挣了很多钱。如果不是爹在脚手架上摔下来跌伤了腰,娘苦苦的哀求,我不会回来。
我把记忆尘封在角落里,但是它仍然会不经意的降临在某一个深夜,一个梦里,痛袭遍全身,那一个叫崔颖的女孩,她固定了我对女人的所有影像,让我在生命的旅途中不再动情于异样的风情。
找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们风华正茂。左上角的是我的十九岁,右下中二是一个短发的女孩,她的眼眸似笑,昭示着对前途的无限憧憬,我的目光茫然,生活对我是不可预期的。十年后的我们都在变化。生活并没有抛弃我这个负重前行的人。我让父母过上了众人羡慕的生活,我挣的钱使得村里漂亮的女娃们争相嫁给我。
按照照片和模糊的记忆,我一个个的寻找,寻找昔日的同窗们。电话里我找到了他们,他们的声音都已变得成熟且陌生,却也可辨昔日或快乐或调皮的痕迹。最后我得到了那个叫崔颖的女人的消息。政法大学毕业,就在小城法院工作,老公是个银行的小职员,她的公公曾经做过小城的副市长。她今年应该三十岁了。她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对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想象着那个叫崔颖的女人,她就像一个遥远的影子,缥缈虚无,又像一首遥远的歌,熟悉亲切动人心弦。
我终于拨动了那个电话号码,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女声,我的心脏几乎要喷薄而出。我听到她在那边快乐的大喊:“啊,张强,是你吗?好久不见,好,你在哪儿?好,我马上过去!”我不知道她的快乐是否出自内心,但她总算还记得我,痛如潮水,从掌心涌上,继而漫漶全身。
半个小时后,她出现在咖啡厅门口,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白色外套,黑色长裙,和那个遥远的白衣黑裙的少女重叠在一起,不同的是:短发变成了妩媚的卷发,被随意的扎成马尾,黑布鞋变成了长筒靴,婀娜挺拔的身姿像一棵白杨树。她进来了,扫视了一圈,她还是没能认出我,我就在靠窗的附近,站起身来向她微微的颔首。她终于向我走来了,她娇小袅娜的身躯在我的俯视之下,忽然之间,我的身心充满了力量,我的紧张已烟消云散,那个单薄的羞怯的少年已成为过去,现在的我是个成熟高大的男人了。
那个叫崔颖的女人就坐在我的对面,紫色的羊毛衫、黑裙勾勒出浑圆动人的曲线,声音悦耳亲切,清纯不再,却焕发出一种成熟的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她被我的话逗得时时发出风铃般的笑声,我也不知道,我竟然如此健谈,如此博学。我也不知道,她竟也是健谈的,她活泼的语调,言语里处处流露出的机敏与善解人意让人如沐春风。
一直到日头西斜,暮色四合。她才抱歉的看了下表。“对不起,我还要去接孩子,老同学,改天再聊。”我没有挽留,我也没有忘掉给她准备的礼物。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些图片。接下来,我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我没有等多久,半个小时后,她的电话来了。“张强,我要和你谈谈。”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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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1:57:33 | 显示全部楼层
3
春雨潇潇。连日来的细雨把天地间的浮尘与污浊荡涤一空,雨中的小城像个清新出浴的少女,天色空蒙,远山含黛,绿草如烟。
“斜风细雨不足归”。柳树的叶子已长成美人盈盈的眉眼,风雨里它摇晃着满头长发似的枝条像个顽皮的孩子。桃树下碎红点点,树上已是绿肥红瘦。旅馆门前几辆车在雨中静默,旅馆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前厅内聚满了滞留的客人。吧台成了卡拉OK练歌台,不时有人在欢呼中雀跃而上,跑掉走音忘词的,人们只报以善意的哄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随着乐声起舞,探戈、民族舞……唱者自得其乐,舞者尽情欢娱、观者欢呼鼓掌。
平台上的落地窗下,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讲笑话。
“一个一个来,谁也不许赖。”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定下了规矩。
他先来。“一个人火车误点,他就追着火车边跑边喊火车司机:‘师傅,等等我!师傅,等等我!’一旁转出来一人,对他说:‘悟空,不要着急。’”
引起的反响不大。只有一个少女启唇轻笑出声来。
接下来是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操着东北口音:“一只公青蛙和一只母青蛙结了婚,婚后生了一只癞蛤蟆。公青蛙很生气,就问母的:‘贱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母青蛙哭着说‘孩子他爹,结婚以前,我整过容。’”
小伙子连比带划、形象生动的表演让几个人笑翻了天,少女的脸含笑带羞涨成了红番茄。
然后是一个小孩子,站起来,把手背过去,认真地讲:
“今天我讲三只老鼠吹牛皮的故事。三只老鼠吹牛皮,一只老鼠说;‘今天不错,吃了几颗老鼠药当点心。’另一只老鼠说‘这有什么,我今天在老鼠夹子上做了做运动呢1’最后一只老鼠说‘你们俩就别吹了,我要回家睡觉了,一只猫在我家正给我铺床呢!’”
众人哈哈大笑,并一起鼓掌给予鼓励……
门被打开,风裹挟细雨涌进来。
白衣飘飘,一个女人亭亭玉立在前台,虽然小旅馆里也有十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生,虽然这里也曾接待过无数的客人,中国的,外国的,有活泼的少女,也有雍容的妇人,但是,她的出现仍然让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过一抹华彩,像雨天里蓦然跃出的一弯彩虹。
“我找张强。”她说。
当我把她带上阁楼的时候,在幽暗的楼梯上冷冷地打量着身边的这个女人,网状长靴、褐色皮裤、白色短风衣,白色象牙发卡束起的马尾,眼眸如星,像极了一个优雅干练的马术骑手。她将成为明天街坊们谈资中的话题、小旅馆老板桃色新闻中的女主角。因为,我是一个单身的近三十岁的男人,我拒绝了很多为我介绍女人的热心人,对身边的年轻亮丽女孩视而不见。我的生活就像一张白纸,简单纯洁无一点着色,没有女人、不吸烟、很少喝酒(除了接待工商、税务、城管等政府部门的官员们以外)、永远的衣着整洁,就像男人里面的一个异类。
我的蜗居一如既往的整洁,没有臭袜子、脏衣服、被子规矩的叠在床上,书和瓷器整齐的摆放在壁橱里,桌面一尘不染,地面干净清爽。除了娘以外,我从来没把第二个女人带到过这里来。她的长靴在地板上踩出一滩滩水渍时,我的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我只有一双拖鞋,而且我注意到穿皮裤的她并不适合穿拖鞋。
“一个人哪怕一次错误也不能够犯。因为人在做、天在看。”她的脸色苍白而又沮丧。雨水打湿的发梢贴在脸上,水珠滴落下来。我为她递上一块毛巾,她抹去脸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凄惨的对我笑了笑。
细雨敲窗,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室内凝思。雨声把琐碎、肮脏、嘈杂掩盖,只留下这天籁之音,透过玻璃窗,雨丝如纷乱的思绪在空中飘飘洒洒,室内,氤氲的茶汽,迷离的目光,一个女人静静的讲述她和一个男人的故事……
“我中学的语文老师叫林枫。”
十八岁的林枫师范毕业,他分到家乡一所乡镇中学当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女孩十六岁,是林枫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女孩聪明且有灵气,她的作文常被林枫当作范文来读,被林枫指导过的短文《春雷》还曾获奖。林枫工作认真勤勉,对学生热心真诚。女孩的心中渐渐的植入了老师的影子,初中毕业她考入县重点高中,在高中时给老师林枫写过信,信中出于羞涩只是简短的问候,林枫对自己的这个学生也只是关怀和喜爱,十八岁的他对事业认真专注,对感情却很懵懂,他从来都没想过对自己的学生有其他的感情投入。一直到女孩参加工作,再去打听林枫的消息,林枫早已结婚生子,而且工作出色的林枫仕途一帆风顺。女孩无奈的接受了一个苦苦追求了她两年的男孩,嫁为人妇。但是她对于老师林枫仍然不能忘怀。一次初中同学的聚会,为人妻母的她和已是某区教体委副主任的林枫重逢,忆起往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生原本就是由一些美丽的错过和遗憾组成,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荡气回肠、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她泪眼婆娑的对我说。
无数个怪影又飞窜着压上来……少年躲在树林里压抑的哭泣、面对周围嘲讽目光的孤寂、高考落榜时的绝望、独自离家时的凄然与决然、街头躲藏城管与交警的仓皇、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劳作、面对欺凌时的愤恨、偷师学艺、熊熊燃烧的炉火、嘶哑四溅的油花……胸口有一个无形的伤口正慢慢的撕裂,里面流出猩红的液体、嘴里浸满了腥腥咸咸的味道。(重复)
“张强,我求求你,不要说出去。”她对我说。“我们都不能放弃自己的家,目前的一切。”
为什么?因为她有一个深爱她的老公?而那个男人也有深爱自己的妻子?而且他们都有自己深爱的孩子?更主要的是那个男人不能放弃自己大好光明的事业前途,所以索性不如作一对情人?直到此时,她首先想到的仍然是那个叫林枫的男人,怕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不无嘲弄的想。
“张强,你如果需要钱,我会给你。”她说。
“我的钱比你的多。”我冷冷地说。“比你们两个人的都多。”
“那你要什么?”女人绝望的望着我。

“你说呢?”
我走近她,戏谑的吹着她的发丝。
“我不明白。”
“你明白。”我撩开她散落在肩头的乱发,白皙的脖颈露出来,我轻轻的吻上去……脸上突然热辣辣的一片,她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笑着立起身,回过头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说。
“你真是个恶魔!”她狠狠的诅咒。
“随你。”我淡淡地说,然后打开门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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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1:5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木一 于 2022-6-11 22:03 编辑

4.我知道她一定还会再来。我的嘴角浮出一丝得意而又苦涩的笑。我到底要什么?恐怕只是一个梦,一个破碎而又伤心的梦。在风雨的黑夜中我突然哼唱了起来,合着风声和雨声大声地唱着。
她再来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在我的蜗居里,她向我展示了她动人的躯体。她缓缓的脱下她的衣服,一层层的剥掉,在我面前演出一幅真人秀,那真是一具美丽动人的胴体,可是它带给我的感觉不是燃烧,而是仇恨,鄙夷和深深的蔑视。我走到她跟前,狠狠地给了这个躯体一个耳光。“婊子!”她才终于活了过来,怒气升腾,她也反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愤怒和疼痛激发了我征服的欲望,深藏在心底的兽性被唤醒,我粗暴的把她推在床上,我们互相扭打着,撕咬着,她又怎么能是我的对手?我暴虐的占有了她。无数次的幻想竟是以这种方式变成了现实,在那具柔软如百合般的躯体上我释放着近三十年蓄积的能量,一次次的冲击,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她的泪水如潮,浸透了我的床。
最后,我扔给她一条镶钻的铂金项链,然后冷冷对她说:林枫,暂时不会有事了。她的目光像刀,似乎要把我千刀万剐。我一时怒起,狠狠地把她拽到地上,咬牙说:“婊子!你背着男人偷汉子,是什么好东西吗?”她才又悲悲切切得哭了起来。“穿上衣服,走!”我怒吼道。
我已精疲力尽,口渴得要冒烟,喝下一大杯水,颓然的坐在床上,突然有一种要吸烟的冲动。十四岁时偷了爹的烟和几个半大小子学着抽,被辛辣的气体呛得直咳嗽、甚至要流泪,但是很男人、也很拽,开心地望着烟头在黑夜里的明灭,烟雾的缭绕,几个不算男人的男孩沉默着,那一瞬间似乎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结果还是被爹发现了,爹抄起烧火棍追打得我满院子跳、边喊边求饶。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动过烟,即使在那段流浪着的最寂寞无聊的日子里。生活总应该有所改变。比如一个男人有了女人之后,西方的圣经上说,女人是男人的一条肋骨,没有女人的男人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纵然这个女人是一块冰或者是一块石头,但是她总算把我生命的那部分空缺填满了,填成一块荒凉而又坚实的土地,冰冷、安静、处处充溢着寒气与萧条。

日历一页页从春翻到夏,旅馆的生意越来越好。
小城虽地处北方平原,却有山有水,虽然名胜古迹不多,风光却秀丽可人。近年来旅游景点也越来越多,西面十里外的山上有一眼泉,经过有关部门的考证,唐朝的一个皇帝曾喝过那里的水,于是被称为“帝泉”,小城里随后建起了帝泉酒厂,有了一个品名叫“帝泉”的酒,以及帝泉矿泉水,酒厂还准备开发一系列帝泉的饮品。向北七八里的一个长着茂密芦苇丛的小水洼被开拓成了天鹅湖公园,天鹅湖里竖了碑、请著名的书法家提了字,湖面上还架了桥,芦苇丛也被保留了下来,天鹅不常见,倒是从苇丛里会飞出些野鸭来。小城的文人墨客们也在那里组织过几次笔会,在小城的晚报上诗人意兴勃发的概叹:天鹅湖,母亲湖!也有人杜撰了一个有关和天鹅姑娘的凄美爱情故事,总之是让我这种俗人看起来啼笑皆非的。附近的几个隶属区县也都竭尽所能,掘地三尺,挖掘本地可以开发的资源和长处,有自然风光的开发自然景观,没有自然风光的,就寻找历史,设置人文景观。在中国,是最不缺乏历史的地方,只要有人,哪个地方能没有些古迹和野史呢?
有一天,来了一个摄制组,是省内的电视台专门来拍摄小城风光的。领头的是个胖子,胖子领着人把摄像机架在我的旅馆前面,对着前面的公路和远处的小山拍来拍去。中午的时候我免费请他们品尝我餐厅里的野味套餐。油炸蚂蚱、玉米小饼、野兔煲、烧鹌鹑、野菜糠糠、清水河虾、油煎白杨狗。胖子吃得高兴,给我的小旅馆拍了个特写,后来,他又对旅馆里面的王国产生了兴趣,把每个房间都参观了一遍,连连称赞,后来在他的小城风光片里我作为一个农民因旅游业致富的典型上了镜,忆苦思甜,说着很夸张的感谢的话,我的小旅馆镜头一闪,“雅居轩”的牌子定格了一秒,尽管这一秒,我已经很满足,而且我也向胖子作了承诺,一张三千元的免费居住和餐券,比起那些高额的广告费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来旅馆的客人越来越多,每天客满,即使我把价钱提高了一倍。也许我该扩充一下自己的领地了。我的洁癖突然不治而愈,开始抽烟,开始喝酒,身边也有女人,年轻漂亮,打情骂俏,不止一个。也许没人会说我有什么毛病了。娘的目光却越发忧心忡忡,“强,咱不能糟蹋人家正经女娃呀。”“什么正经女娃,不过是相中了我的钱,有钱就有一切。”我醉醺醺的说。
然而,我还是会去找那个女人,尽管我知道她恨我,恨不得我立刻死掉。电话里,我对她说:“我要见你。你马上出来。”而她总是说::“我有工作。”或者“我正在忙。”有一次,她向我祈求:“放过我。”我不想多说一个字,只是命令她:“出来。”然后把车停在某一个路口,静静的等,往往不需要等多长时间,她就来了。现在的她突然喜欢穿黑色,一袭长长的黑衣黑裙,黑色的鞋子,从巷子里的浓荫下缓缓地走来的时候,衣袂飘飘像一只黑色的蝙蝠。
她坐在我的身边,就像一尊雕塑,脸上挂着漠然的冷酷,似乎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哪怕是在地球的末日。只有瞬间,电石火光般的一闪,眸子里的光芒射过来,像把犀利的匕首。
我告诫她,不要再去找那个叫林枫的男人,否则……。为什么?因为我一想到她对他的爱就妒火中烧、心痛欲裂,就恨不得要把一切都毁掉。我们之间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做爱,只有对她,我才有持久的征服和占有的渴望,那具胴体只有在我的占领下才能绽放出最绚丽的花朵来。我是恶魔吗?不错,我是。我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们之间的故事,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有时候,我会把车开到无人的荒野,在夕阳如血的余辉里疯狂的占有她。有时候,我只是长长的拥抱着她,像怕她会突然消失在空气中似的。是的,我怕,自始至终,我都很怕。但是我不会说出来,永远不会。我会给她钱,她应该算是我的情人,虽然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情人不能够吝啬,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男人挣钱女人花。男人如果跟女人计较就不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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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2: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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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总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这些意料之外往往会改变每天正常运行着的轨迹。比如你刚刚才说,将来我要怎样怎样,可是顷刻间便天翻地覆,让你再也无法设想自己的将来。我们能够掌握无常的命运吗?不能。
二姨出了车祸。爹打电话来说二姨出了车祸,恐怕要不行了。我的脑子里嗡的一片空白。慈祥的二姨,最疼爱我的二姨,刚刚57岁,身体康健,心胸开阔,什么事都不在乎,日子过得舒适滋润,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我骑着摩托车在路上飞驰的时候,脑子里想着二姨,不由得哭出声来。我得承认,我其实是个爱哭的男人。
二姨家的村头聚满了人,公路上有一滩黑血,有人认出了我,拍拍我的肩,对我说,你二姨骑着自行车过马路,一辆车飞似的开过来,把她连人带车撞了出去……。听说那家伙是附近K庄的,中午喝了点酒……“狗日的他人呢?”我红着眼问,“跑了,没敢停。我往路上扔了两块木头都没截住他。”
二姨家里,传来了低一声高一声的哀号,是娘和大姨、二姨夫。二姨夫捶胸顿足的痛哭:“俺那人头都给撞扁了呀,……”娘和大姨的眼红肿得像兔子,大姨还在念叨,说不该让妹妹走,要是晚点放她走就不会让那天杀得给撞上了呀,俺那妹妹呀,咋就好人没好命呢?娘则对我说是二姨素日不太信邪,她东邻有个废弃的院子,风水不好,没人敢用,可是她把来养了鸡和羊,多次说她她都不听,……我已没法再听下去,我想的就是找到那个天杀的把他揍死,以命偿命。
我和表哥表弟还有二姨的几个叔伯子侄十几个,带上棍子,坐了一面包车到K庄去找那狗娘养的算账。在村头问了两个人,几个人支支吾吾的躲开去,好不容易问到了那家的门口,他家院子里养了条狗,狗不识时务的朝我们狺狺狂吠,被表弟(二姨的儿子)一棍子打过去,闷声倒在了地上,推开门,光影里抖抖索索的站着个三十多岁面黄肌瘦的女人,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xxx呢?”表哥问。“他……他到他叔家去了。”女人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说。“他叔家在哪?”“在……在市交警队。”哥几个屋里屋外,犄角旮旯搜了一圈,果然没见着人。表弟拿着木棍到处出气,冲屋里的电视砸过去,我赶紧拦住,他只得朝一只瓷花脸盆踢了过去,水花四溅,脸盆哐啷啷的飞到了屋外,小女孩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区交警队。肇事科。事故笔录发生时间、地点、事件。肇事科的F主任说肇事者开车后就直接把车开到了交警队,所以不属于肇事逃逸。“可是,他喝酒了。”表弟说。主任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只是中午跟人一起吃了顿饭,酒吗,别人喝了,他没喝。”“可是搭他车的人说他喝了不少,不信咱找人问问?”表弟的黑脸着急的歪斜着。“王桂花(二姨名)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她不该横过马路。”主任一本正经的宣称。表弟的拳头腾得捶在了桌子上。我知道他肯定想要捶在对面那张虚张做派的脸上。“我娘她死了,你到地底下去找她承担责任吧!”五尺长的汉子禁不住放声恸哭。
娘的胃病又犯了,吃不下饭,一天到晚,跟我说着二姨。她说二姨临走前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了一棵大牙,不痛,农家的说法是梦见掉牙就是自己的亲人有去世的。醒来后寻思来寻思去以为是你奶奶和你姥爷,压根就没想到是你姨呀。娘对我说要让那天杀的坐牢,喝了酒开车撞死人就犯了法,杀人抵命,欠债还钱,天经地道。
我没敢对娘说在肇事科的事,不仅那龟孙子做不了牢,而且死去的二姨还要承担肇事责任,我想娘听了肯定会晕过去。爹私下对我说,这个世道怎么就没有公理?我无语以对,欲哭无泪,因为那人的叔在市交警队当副队长,他们买通了证人把说过的话又收了回去。可怜的二姨,不仅陪上了性命,还要在地下承担肇事的罪名。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草根小民,法律并不是为我们所制定,法律大不过人情,官官相护,自古如此。
表弟眼泪汪汪的找我,几天的时间里,他瘦了一圈。“哥,我求求你,你认识人多,帮帮我,帮帮俺娘,娘一辈子清清白白、遵纪守法,不能让她死了还背黑锅,她死不瞑目呀。”我在记忆里搜罗了若干个名字,镇派出所所长、税务所所长、工商所所长,这些人都比较熟,还有同学、朋友,似乎有一个做了市政府办公厅秘书的高中同学。找出电话通讯录,把电话打了过去,秘书很忙,所以我只能在电话里跟他简单的把事情讲了讲,“嘶——”我听到那边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沉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可以通过交警队的朋友为你问一下,不过恐怕也很难办……有关法律的事情你最好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嗳,崔颖,不是在市中院嘛,她可能就在民庭。她的公公是退休的老市长,这件事找她说不定就好办。”我说:“我跟她不熟。”秘书在那头“嘻”的笑了一声,他也许想起了些什么。“好吧,我帮你约她,咱们凑凑,都老同学,不要有什么顾虑。如果能帮上忙,我们肯定会帮你。”“好,我作东,你挑地方。不过你不要给她说是我的事。”我对他说。

亚细亚大酒店,小城最豪华的酒店之一。柱子、镜子、水晶吊灯,以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无数个衣冠楚楚的影子。酒店内的贵宾厅内,表弟怯怯的拉拉我的衣角,“哥,要花很多钱吧?”我说:“你甭管。”几个高中同学都陆陆续续地到了。秘书来得最晚,酒桌上来的最晚的往往就是主角。崔颖来的时候,我简单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用了一种惊慌得想要逃走的表情。久未谋面的同窗们用惊叹和感慨表达着对往事的追忆,几乎人人都学会了虚伪的客套,比如“你现在在哪儿高就?”顺心如意的便掩饰不住得意之色。问话的人啧啧夸赞“发财了”或是换一种谦卑的神色“领导的公务都很繁忙吧?”, 被问的人则连连摇头:“发财倒没有,不过是能养活老婆孩子吧。”或者说:“什么领导,也就是给领导跑腿干活的。”中国人是最讲究等级的人种,纵使拥有万贯家财,商人却总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都得看政府官员们的脸色。大家一致推让秘书坐在主宾的位置上,老大(班长,年龄最大,现在是某企业副总)坐在副宾上。秘书推让了一圈,不得不坐下,大家各就各位。
我是主人,先致开场白:“今天呢,主要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同学们毕业以后都没有聚过,今天小范围的凑凑,增进增进我们之间的感情;另一个呢就是我的家事,想请大家帮个忙。”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各自表示。秘书说,“崔颖,张强有事要请你帮忙呢。”我忙站起来,把酒杯擎过去,“对,老同学,有事要请你帮忙。”她的脸红了,红得像三月里的桃花。我喊表弟,“给这个姐敬杯酒,咱的事就靠她了。”她的目光像刀一样射过来,我只装做没看见,对表弟说,“你给哥姐们说说吧。”
表弟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竭力克制,还是在讲述的时候抽噎了起来。听的人无不唏嘘感叹。我看到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虽然没说一句话,表情却越来越柔和,最后看过去的时候就像一汪水了。

两天后。
她打电话给我:“张强,这次我帮你,以后放过我,好吗?”
“你二姨的事,我给你介绍个好点的律师,为你表弟多争取点赔偿金。我给基层法院打了个招呼,在判决的时候倾向一下。”
“你看,我有老公,有孩子,我们不合适。凭你的条件可以找个更好的。”
“那你跟谁合适啊?林枫吗?”我嘲讽的问。
“张强,你有病吗?”怒气笼罩。
“没病,我有病没病你应该最清楚啊!”
“你……不要脸!”
“不要脸,嗯,好……你说啥就啥吧。”
“帮不帮,随你!听见了吗?”我答复她。

在律师的斡旋下,二姨一家和司机双方都进行了退让。律师找到了肇事司机的一张行政处罚单,他因酒后开车被罚扣留驾驶执照三个月,这次事故出在被处罚期,何况根据新的交通安全法的规定,行人只要是没闯红灯,横过马路出现事故,司机要负主要责任。但是人死不能复生,鉴于对方家境困难,且认错态度较好,经过调解,表弟放弃了诉讼,法庭判决免予刑事处罚,由对方赔偿死者家属丧葬费、抚养费、赡养费等共十万八千元。
一条人命只值十万八千元吗?娘的泪像止不住的线一样。娘不明白,这十万八千元,也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而且,二姨终于没有蒙羞于地下。这一次,我欠了那个叫崔颖的女人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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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2: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6.这个夏天,异常的漉热湿闷,各地都出现了大量的降雨,暴雨堵塞了交通,引发山洪,河塘水位上涨,河堤决口,人畜伤亡时有发生,打开电视、翻开报纸,充耳既闻、触目可见雨水泛滥的消息以及引发的事故。耳朵和心灵逐渐趋于麻木,毕竟还要生存,我们都应该学会适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汽车的马达声、鸣笛声、鼎沸的喧闹声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自然的会忽略它们的存在,深夜里的睡眠却常被惊醒。于是,不寐时我常常会想起儿时村庄的夏夜,场院内,一张苇席,一个蒲扇,三两点雨,七八颗星,一片蛙声,夜空分外高远,黑夜分外深沉,梦境也分外香甜。
旅馆门前,那棵柳树的枝叶,已长成少年浓密的发,看不清稀疏的枝丫,桃树上的桃子业已不见踪迹,记的几周前,一些青色的毛桃还挂在枝头,也许是被淘气的孩子或者是来往的行人摘去了。几天不见,它们就生疏了很多。
我的小旅馆里,多了一个姑娘。她穿一件碎花连衣裙,瓜子脸,长眉毛,弯月眼,颀长苗条的身材,端庄秀丽、温文尔雅,里里外外的忙碌着,俨然像个女主人。
她是二姨的女儿,我的表妹,刚刚大学毕业。
表妹是二姨的骄傲,村子里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孩。表妹小的时候,一个游历四方的江湖相士路过二姨家的小村子,一眼看见在门口和一群小孩子们玩耍的表妹,相士定定得看了她一会儿,问在一边坐着拉呱、纳鞋底的女人们,这是谁的娃?这个娃将来有出息的。
相士说得没错。谁家的女娃学习成绩年年考第一,是表妹。谁家的女娃越长越像画上穿罗裙、挽高髻的仕女,是表妹,
二姨死在表妹如火如荼的毕业之际,姨父对她隐瞒了二姨的死讯,表妹回来后,看到母亲的灵位登时晕了过去。娘心疼她成了没娘的孩子,对她说闺女以后回家就上我这儿来,表妹趴在娘的肩头哭成了一团。
二姨父终日失魂落魄,坐在村头往马路上看,希望二姨有一天能回来,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哭一场,寻死觅活,嚷着活着真没意思。
娘说二姨的赔偿金都给了表弟,二姨父手里一分钱没拿到,农民的悲哀就是到老了没有了劳动能力,命运就必须受到孩子们的支配。
娘打算给二姨父说个老伴。村西头有一个寡居的妇女,五十多岁,和儿子一起住。娘去打听,可是人家不想嫁出去,五十多的女人在农村还算是棒劳动力,可以帮儿子带孩子、做饭、干农活。那家的孩子们也不同意他娘改嫁,嫌丢人。表弟也不同意,一说给爹说媳妇,表弟和表弟媳妇就哭死去的娘。我对娘说时间还太短,姨父忘不了二姨。娘对我说,你不知道,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了,如果一个死了,另一个就活得无意思。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凄楚把我的心搅得又酸又苦,鳏寡的农民晚景一般都很凄凉,靠孩子们供养,看孩子们的脸色,一肚子的委屈连个诉说的都没有,可不活着有啥意思?就在这一刻,我暗暗的发誓,一定要娶个能和我一起尽孝的女人,让爹娘的晚年过的舒舒心心的,妻子可以换,爹娘却是唯一的。
表妹怕她爹出事,并不急于找工作,暂时呆在了家里。她在大学里学的是会计。表妹说她的许多同学都已找好了单位,家庭条件好的,父母有职有权的都进了事业或好的国家直属大型企业。像她这种虽然品学兼优、却没有背景和靠山的农村孩子就只能靠自己去打拼,但纵然打拼上十年或者二十年,最终也不一定能和别人站在同一个位置上。我对她说,靠别人只是一时,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林则徐不是说了吗,吃自己饭,留自己汗,靠天,靠地,靠老子,不算是好汉!
表妹说,好,哥,那我给你当会计吧。我笑了,傻丫头,我这儿根本就搁不开你。
旅馆的生意已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经营模式,有固定的进货渠道,有严格的旅馆管理制度,我的工作也越来越轻松。表妹为我重新建立了账簿,手把手教爹学记账,爹原来给大队里当保管,会打算盘,他摔伤了腰后已干不了太重的农活,小旅馆里的钱账都有爹为我打理,爹是个聪明人,又精细,虽然没念过几天书,却能把小店的收支理的清楚明白。表妹为他灌输了新鲜的记账理念,什么应收应付、成本核算,他戴上老花镜、认认真真学得津津有味。
闲下来的时候,听表妹为我讲述在大学里的趣事见闻,大学梦是我是今生今世的遗憾,曾几何时,我是那么信心百倍,幻想着一跃龙门成为一名天之骄子,可是世事变幻,一切都成黄粱一梦。我曾经无数次的假设过,如果我复读,命运又该怎样?现在看来,原来的那些执著都已变得那么可笑,可是……,现在呢?现在是不是仍然在继续着这种可笑的执著?
也许,是受了娘的指使,近来,表妹当起了说客。
“哥,你条件咋那么高?还不找个嫂子,要不,我给你介绍个?”说着说着,她的眼睛一亮,“我有个同学,在区里一个幼儿园当老师,长的可漂亮了,前两天,我们还通过电话,她还没找对象,要不我给你说说。”我笑了,逗她,“漂亮?多漂亮?比你漂亮吗?”她的脸红了,“嗯,比我好看。”“比你还好看?那我可得见识见识。”“真的?”表妹瞪大了眼睛,我又笑了,“算了吧,人家那么好,能看得上我这个老头吗?没文化,又没正式工作。”表妹的眼睛瞪成了满月,“谁敢说你没文化?现在是能力强过学历,资本证明实力。还有,你老什么?正好,成熟,有魅力,长的又帅,咱不挑她就不错了!”“好了,我要被你这些什么力的名词给转晕了!你太幼稚了!”我哈哈的笑了笑,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头,脑海里转过一张女人明艳冷漠的脸,一双似看非看、躲闪的明眸,那双眸子突然像刀一样看过来,心像被它刺痛。
崔颖。有日子没见到那个女人了,自从上次酒店里的小聚。后来,她对我说,要我放过她。可是,如果我能,我就不会多年来一直形只影单,我苦苦追寻的那个少女其实已成为永远的过去,现在,我追求的又是什么?也许,我该放手,我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里的人,从来都不是。
可是,等我又见到她,我才发觉,我不能。
在匆匆的人流中,她匆匆的走着,眼眸如波光流转,举手投足间就轻易的牵动了我的视线,她坐上我的车,微憷着眉,不自觉的叹息着,身上特有的女人的馨香令我迷醉,尽管她冷冷得浑身散发着寒气。她不耐地问我:“张强,你为什么要这样?”她愈如此,我的心反而愈加狂跳了起来。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本书上说,爱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的确,没有理由,她就像我生命里的罂粟,我中了她的毒。“张强,你真变态!”在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的时候,她挣扎着对我说。“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多的是!”她说。“可是,我只看见了你。”我扳过她的脸对她说。我感觉到她的身体一震,接着,恢复平静,她一字一句地对我说,“可是,我的眼里没有你,我——讨——厌——你!”体内的潮水迅速的退去,荷尔蒙被冻结成一块冷香。不知为什么,我居然笑了,“可是,你竟然和我在、一、起。你、是什么?婊子?”我知道,我又把她打回了原形。人和猪狗原本就没什么区别,都有生理的需要——吃喝拉撒睡,性也是一种需求,只不过,人喜欢在性之上掺杂其他,人会思考、会心痛、会烦恼,所以,人,反而不如猪狗。这一次,我仍然给了她钱,给得比以前多两倍,我们之间,只是在进行性的交易,还有,替二姨讨公道的人情钱。就性交易而言,她的确很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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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2: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7.雨水的泛滥使得蚊虫肆虐,旅馆里的蚊香与杀虫剂已超出了起初的预算,几天来,还是有客人向我抱怨房里有蚊子,我只得增加房内喷洒灭蚊剂的次数。客人就是上帝。酷暑难当,人们都到海滨城市去吹海风去了,这个时候,已进入小城旅游业的淡季。我的客人大多是某些常年在外的推销员,当然,也有慕名而来的居住者。我增加了钟点房的服务,一小时30元。
市场经济中,需求永远决定供给。我是个无利不欢的商人,有的客人夜里有特殊的要求,比如性,如果他真的需要的话,我这儿有这样的小姐。为我的旅店服务的小姐,必须是干净的,不能为我惹麻烦的姑娘。她们有的,是迫于生计,家里需要钱;有的,则是为了漂亮衣服和大把的零花钱。我喜欢找大学生做小姐。在小城里有一所大学和一所职业学院,大学是所综合性的学院,原来是所专科学校,后来改扩建而成的。学校的新校址就在城郊,离我的旅馆不过有一里路的距离。
学院征用的是农民的田地。农民在得了大把的土地赔偿款之后,在学院附近盖下房子,做起了生意。三年前,学院还在筹建中的时候,我花了五万块钱买了附近农民的一个破落的院子,曾经有人笑我傻,可是,现在,即使有人多花两倍的价钱我也不卖。我在那儿盖了几间平房,挂上“客房出租”的牌子,后来,几乎每天都有大学里的情侣租我的房子。有的女孩陆续带着不同的男孩来租房。有时候,我也疑惑,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会这么的无所谓和开放。但是,对于我而言,我是个商人,只要能挣到钱,又哪管什么人伦和道德教育?那些应该是学校和老师们的工作。而且,我恪守了作为商人的本分,为我的客人保密。我有一个同仁就做了不道德的事情,录下了大学生们的性爱录像,以此来敲诈那些偷欢的年轻人。后来,终于有一个女孩不堪勒索举报了他。看,钱不是该这么挣的,商亦有道,做生意必须双方自愿才不会出问题。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每个周末都带着男友租我的房子。我对她说,她如果能为我找些提供性服务的姑娘,我会给她钱,她还可以免费住我的房子。
后来,就有了一个、两个、几个这样的大学生。其中有一个叫小佳的,穿着大胆怪异,年轻火辣的身材,腹部刻着纹身,满脸的慵懒与不在乎,听说她自小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她似乎并不缺钱,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报复。见到我的第一天,她就对我说:哥,我跟你有缘,对你可以免费。
小佳叫床的功夫是一流的。但是,我看不出,她有多快乐,也许,她只是在发泄,也许,仅仅是要寻找寄托。她的身体结实而有弹性,相貌也算得上清秀,在她不说话的时候,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她是个不错的性伙伴,有时候我也会叫她来陪酒。日子久了,她成了我这儿的金牌姑娘,常有熟客点名要她。但是她很随性,高兴了陪客人一个通宵,不高兴拂袖而去。有几次,险些拆了我的台。
还有一个,叫小美,来自乡下,父亲瘫痪在床,常年吃药,有个弟弟,刚上中学,家里靠母亲一人种地维持生活。而她每年上大学的费用就要一万元。她想上学,不想一辈子在黄土地里当农民。母亲心疼女儿,四处借钱送她来到学校。她利用假期,到处打工,可是挣得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她不想让母亲一人承担沉重的债务和责任。她含着泪对我说,挣够了学费,就不干了。她的第一次,我为她卖了五千元。我为她介绍的客人大多都是有钱人。
当然,我为这些姑娘们介绍客人,是要抽取佣金的。10%的佣金。我像什么?像妓院的鸨儿?很多事情,虽然不合法度,但是它有存在的理由,也有存在的市场,所以,我们就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何况法律对于某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人告状,法律就不会追究。
这几天,体内似乎有股无名之火到处乱窜,却寻找不到出口。烦躁之下,我叫来了小佳。她蓬松着爆炸式的头发,手腕上套了两三个明晃晃的环形饰物,小背心紧箍着身上,一条白色的公主蓬蓬裙,看上去清纯可爱。她嬉笑着问我:“哥,怎么了?寂寞了?”
“想你了。”我把她带到客房,推到床上,疯狂的吻她,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就像我真地爱上了她或者象个真正的性饥渴者。我们疯狂的做爱,大汗淋漓地。最后,她对我说:“哥,我爱上你了。”
“哦,会有人爱我吗?”我喃喃的问。“当然,我爱你!”她爬到我身上,用她的卷
发搔我的脸。我把她推到一边,起身穿上衣服,丢给她三张大团结,“你是爱我的钱吧?”
“当然不是!”她大声叫着, “我跟你,不要钱。”她的样子几乎真得可以让人相信她所说的。而我知道,她转身就会忘掉这些,兴高采烈的拿着我给她的钱到商场去买衣服。
会有女人爱我吗?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每当读到这儿时,就会看到一个女人柔弱决绝的身影,令人柔肠百转、肝肠寸断,这才是爱。“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倘若有这样的女人爱我,我情愿用所有的财富去换取。
可是,倘若没了钱,又有谁会来爱一个一穷二白的人?
7.
7.
很久没有看到花了。理发店的生意看来不错,门口总停着些自行车和摩托车。娘不喜欢花,说她描眉画眼的像个大熊猫,穿着袒胸露背的算什么?其实,我知道,花的打扮出乎她自己的本意,她的思想不像她穿得那样超前。只不过,她以为那就是美。她不会含蓄,不会文雅,是因为她念的书太少。
旅馆里的厨师大李一向对花颇感兴趣,餐厅里,他眉飞色舞的传播花的相好是个富得流油的家俱店老板,这几天正跟老婆闹离婚呢。“看、看,开着马自达的那个。”透过玻璃窗,人们好奇的往外张望着。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瘦小精悍的样子,头上似乎抹了油,梳得一丝不苟,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嘴里叼一只烟卷,踅进了花的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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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2:05:06 | 显示全部楼层
8.
8月8日,立秋,却还在中伏,天气依然闷热。雨水却渐渐地少了。
8月23日处暑。缺少雨水的天气感受不到一丝秋意。
一天清晨,还在睡梦中,就被阵阵锣鼓声和喜乐声惊醒,这天也许是黄道吉日。街道上,一大队车的长龙,披红挂彩,我数了数,清一色的小轿车擦得锃亮,闪着车灯,共有十辆。国人婚礼的排场一向是越大越好,似乎不如此就显不出对婚姻的重视。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挡离婚率的上升。
吃完早饭,照例的在旅馆里巡视了一圈。察看客房记录,询问客人的需求。餐厅里的窗帘该清洗了,自助餐面食的数量要控制,以免浪费。有客人来问,房间里为什么没有浴帽,察看当天的服务生是谁,是忘记还是有意为之……,有客人打电话来预订房间……

中午,表妹兴冲冲的从城里回来,带回来几本公务员考试教材。
区事业单位招考,面向二十八岁以下的应届毕业生。我想,为什么要面对应届毕业生,社会上有很多未安置的往届学生,他们的应考能力应更强些。政府官员们不知想过没有,他们的一个决定就会改写某些人的一生。可是现在,有几个人能慎重对待手中的权利呢?表妹说:“现在的公务员及事业单位考试犹如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难着呢。”我说,“你也怕考试吗?”表妹笑说,“我不怕考试,但笔试过后还有面试,面试中恐怕有很多其他因素,象我们这种没有后门的人只怕永远给别人垫背呢。”我安慰她,“哪能有那么多有关系的人,况且,有关系的大多学习不好,笔试应该做不了弊,第一关他们都过不了,就算再有门路也无济于事。“她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表妹报考的是区财政局所属事业单位,她不知从那儿听说,区人大副主任的女儿刚毕业于某财经学院,报的也是区财政局,会计专业只要一个。她开始打退堂鼓了,惴惴不安的说,“人家处级干部的女儿能考不上吗?”我对她说,“没关系,她未必能考上,她上的大学没你上的大学好,学习肯定不如你。”
考试安排在两个星期后,表妹的底子不错,她在学校里就对公务员考试做过准备,行政职业能力看过三遍,模拟测试在八十分以上。她对自己的能力做了预计,“一百人中间能进前十吧,可是听说这次报考财政局的有三百人呢。”
几乎不放过一分一秒,表妹就连吃饭也要翻着书本看,我对她说,“要劳逸结合。会学习的人必须先学会休息。”“时间不多了,多看一分钟就多看一个题。”她把长发随意的挽在脑后,估计没梳头,也许洗脸了,但是肯定没擦护肤品。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女孩在大学里能拿高额奖学金的原因。不喜欢漂亮衣服和高级化妆品,不洗脸梳头仍然敢出门的女孩就像大熊猫一样稀有,看她身上那件连衣裙不知是从哪儿淘来的处理品。她不是没钱,只是不舍得买,她以为:“没这个必要。”
这两个星期,看着表妹在题山题海里浴血奋战,我觉得格外漫长。的确,如果时间都按分秒来计算的话,十天也会很长。可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按天、按周来计算时间的,日子就过得飞快,回头想想,都做了些什么呢?就好比有些人的生命犹如昙花一现、又如流星划过,虽然转瞬即逝,却绽放美丽于极致,带给人们永远的闪烁的回忆;而有些人的一生,漫长灰暗,庸庸碌碌,走过近百个春秋仍然记不得岁月的变幻,周而复始,不知总结,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
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笔试,表妹考了第二名,顺利地进入了面试,面试第二,综合成绩第二。被录取的是那位人大副主任的千金,笔试第三,面试第一,综合成绩第一。
尽管失望,表妹对自己的成绩还是非常满意。她才二十三岁,公务员报考年龄截止到三十五岁,她还有十年的时间,她打算继续考下去。国家公务员录用采用公开招考制度从最近几年才开始实行,大大提高了人才录用的透明度,避免了国家人才使用上的进一步腐化,给广大学子们制造了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但是目前的公务员考试热不得不引人反思。国家公务人员的地位、待遇成为学生就业的首选,有的人甚至年年考,不到考上誓不罢休,就像古代的科举考试一样。这种过热的现状应该不是国家政策制定者们的初衷吧?
表妹应聘到了小城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一月八百元,临时工待遇,不交三险。事务所里缺的注册会计师、注册评估师,造价工程师,财会专业的大学生没有资格证书只能在里面打杂。我对她说不如帮我看店,我一月给她2000元。她执意不肯,还引用了我的话,不靠别人,要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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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11 22:05:38 | 显示全部楼层
9.

有一天夜里,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个女人的声音,很陌生,很温柔。醒来了。原来是在做梦,但那个声音很逼真,像是从冥中传来,我不知道,这到底昭示了什么。
听到了雨的滴答声,又像是外面的水龙头没关,有流水的哗哗声。窗外树影摇曳。天还黑着,看看表,才1:00钟。下雨了。雨越下越大,从沙沙、嘀嗒到噼啪噼啪。
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披上一件衣服,走出门去,在漫天漫地的秋风秋雨里,撑起伞来,看叶落满地,叹一声:好一个清秋时节!
天冷了。一层秋雨一层寒。
大卡车开道,工商所检查营业店面,小街上无证经营的摊店惊弓之鸟般仓皇关门。
我把两只五彩斑斓的野山鸡塞到了工商所长的车后备箱里,他亲热地拍拍我的肩膀,“最近生意不错嘛。”我笑笑说,“还好,还好。”
临走时他吩咐:“今晚为我准备一桌饭,我要请几个上级部门的领导,菜要好一些。”
我忙答应,“没问题。”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地问:“要不要找两个姑娘……”他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想了想,点了点头。
工商所长马潇远二十六岁,是个膏粱子弟,父亲是区长助理兼计委主任,母亲是市中医院副院长。优越的家境,不俗的外表使马潇远成为众多女孩心目中的钻石王老五。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居然看上了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律师。女律师来自偏远贫穷的小山村,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马潇远的父母竭力反对,想为儿子寻门门当户对的亲事。马潇远却自做主张,跟女律师跑到小山村定了亲。
马潇远的选择不由得不让人对他刮目相看,我的尊重也由形式转为内在。
晚上,餐厅的包间里,面对丰盛的饭菜,还有两个陪酒的漂亮姑娘,几个男人都显得很兴奋。
眼镜男人叫做K主任的,来自区教委,高个子叫做F科长,来自区国税局,还有一个叫做D经理,某房产开发公司经理,最后一个,某镇委宣传委员,叫做E,被介绍的时候,他大嚷:“现在是有职务的叫职务,没有职务的都叫领导。”我给每位各送上一张二百元的精致餐券,两面都以旅馆为背景,上面印有旅馆的名字、地址、电话。他们客气的笑纳后,一言一语的夸起了旅馆和餐厅。最后又转到身边的两个姑娘——小佳和小美身上。“店美,景美,人更美。”E委员最后总结,看来他做过秘书。
D经理挤眉弄眼的问马潇远“怎么不把弟妹带来让我们瞧瞧?”在座的人都颇有兴趣的看过去,把眼睛凸出来。
潇远似乎颇得意地哈哈笑了:“叫她干吗?长得太丑,拿不出手来。”
小佳早就忍不住了,她起初就对没有坐在潇远身边不高兴,生怕引不起他的主意,这时就有些夸张的大声说:“不会吧?马哥这么帅,嫂子肯定是貌若天仙了!“
众人又都狐疑的望过去,F科长说,“又没人跟你抢?你怕什么?听说叫什么什么‘小藕’?”
“小藕???!……”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几个男人的脸上画着问号和惊叹号。
“何小鸥。”马潇远纠正道,“单人何,大小的小,海鸥的鸥。”
“老弟,那你父母那边……”K主任问。
潇远有些不耐的说:“这是我的事。”
K主任关切地说:“好好跟他们谈谈,应该争取他们的理解。毕竟父母也是为了你好。”
潇远说:“同意了。但是很勉强。”他沉了一会儿,像是思索,“我觉得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好,佩服,为潇远干一杯表示祝贺。”E委员提议,他的样子颇为豪爽,像是个性情中人。
谈到心爱的女人,潇远的眼里满是温柔。“她是自学的法律专科和本科,后来考取了律师资格证。那年她考上了大学,因为家里没钱,就没上,但是她要强,在家一边种地一边学习,整整学了八年,拿到律师资格证后就到律师事务所了。我是通过一个案子认识她的。所里有些法律上的问题需要咨询一下律师,我就认识了她。当时就觉得她很特别。因为她穿得太朴素,不是一般的朴素,而是有些寒酸……”
何小鸥的朴素给潇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许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孩,衣着朴素,内心坚定,柔弱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刚强与执著的心。她对法律条款熟稔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她对工作的认真负责态度以及条分缕析、精明准确的推断让他惊叹。最让他感到新奇的是,面对恶劣的环境这个女孩所呈现出的顽强生命力,她似乎不惧任何困阻,似乎永远都那么快乐,在她灿烂的笑容面前,似乎命运所赋予的一切磨难和阴霾都隐去了。而且她似乎也无视任何外在的诱惑,比如人们所攀比的权势、利欲。她生命的信条就是拼搏、拼搏。
何小鸥带给了潇远一种全新的生活理念,他活了二十几年,一直都是按照父母的安排走过来的,认识了何小鸥后,犹如大梦方醒一般,他突然觉得生活有了方向感和使命感,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为自己做些事情,他开始反思怎样活着才更有意义。
他接近何小鸥,渐渐的爱上了她。可是她却拒绝他,她虽然藐视世俗,却不得不屈从世俗,她明白自己和他不是一样的人。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有位女作家在她的作品里有这样精辟的论断。
他不懈地追求她,并不气馁。
最终他打动了她。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灰姑娘最终都能成为王子的伴侣。前提必须是王子有一对开明的没有门第观念的父母。
人们正沉浸在潇远的叙述中,突然听到有人哽咽着哭出了声,愕然的转过头,发觉一旁的小美已是泪流满面,看到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掩面跑了出去。
面对几双疑惑的眼睛,我尴尬的说:“她也是苦孩子,家里穷才——”
两个女孩一样的遭遇,却选择了迥然不同的面对方式,所以,也必将有不一样的人生。
何小鸥,的确是个不寻常的女孩。
“还有,就是她比我大一些,所以也成了家里反对的理由。”潇远说。他也曾为这个理由挣扎过?男人都喜欢找比自己小一些的女人,事实上,我知道,那完全是他们的虚荣心在作祟。爱情与年龄无关,我爱的女人比我大一岁。
“大怕什么,女大三,抱金砖。”有人说。
K主任说,“大女人好,知道疼人。我们林枫林主任,认识吧,他爱人就比他大三岁。两口子关系好着呢。”
林枫?心脏一阵剧跳。我暗暗的冷笑两声,——崔颖,是否也有个外表和谐幸福的家,有个毫不知情的恩爱丈夫?
“林主任爱人在哪儿上班?”我问。
“区中心小学,教导处主任,省级优秀教师。”k说。
“林主任不是调市教委了吗?”F科长问。
“对,市教委教研室副主任,前途无量。他才三十二岁。”
事业成功是男人的追求。我算不算一个成功的男人?挣钱养家,孝敬父母,我都做到了,应该是吧?按照世俗的衡量标准,我与林枫,谁更成功一些?
后来,我曾经问过几个女孩一个同样的问题:“在一个小有成就的商人和一个政府官员之间,你会选择谁?”
回答是不一样的。一致的是她们首先会问:他们多大了?结婚了吗?我含糊说都三十岁左右,都没结婚。小佳说,那得看商人有多少钱,官员的官有多大。小美说,两个她都不会选,她要选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男人有钱有权就变坏,这两种男人身边都会有很多女人。表妹说,她要找一份真爱,只要彼此相爱,什么钱、什么权力都不重要。
我最终还是疑惑。
关于何小鸥的故事我也曾经给娘和表妹提起过。娘听了啧啧称叹:“这个闺女了不得,那么大了,光念书,不找婆家,没给唾沫蛋子淹死。”表妹则兴奋得说:“简直让人肃然起敬,一定要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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