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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胡敦荣 于 2020-5-9 16:44 编辑
母亲的憧憬
张店 三姐 原创首发
现在我们的国家,国强民富、经济繁荣,今年是我国脱贫攻坚最后一年,小康在即。面对繁华盛世,我想起了母亲的憧憬。
母亲有理想、没文化,不会讲大道理,她的憧憬简单直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罗汉床(棕床)大沙发,牛奶加面包。”这是母亲生前,常常挂在嘴上的“共产主义”生活。
现在的人听了可能觉得很可笑,这是我们的普通生活呀,还用“憧憬”吗?然而从旧社会走过来,历经千难万险、吃过百般苦头的母亲,对这却是魂牵梦绕。
母亲生不逢时(1916年),那时国家贫穷落后,民不聊生。母亲13岁那年遇上瘟疫,全家六口人死去四口,母亲和姥爷侥幸活下来。面对哀鸿遍野,姥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无奈,他把母亲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多年来,母亲生活在寄人篱下、举目无亲的环境,过着破衣烂衫、食不果腹的日子。
后来母亲从“婆家”逃走,1940年参加革命,从此有了坚定的信念,铁心跟共产党走。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披荆斩棘、浴血奋斗。虽然出生入死、忍饥挨饿、居无定所,母亲甘心情愿。
母亲说,她在莱芜一个地区当妇救会长时,鬼子用600大洋悬赏她的人头,那时她白天去各个村发动群众抗日救国、反扫荡,工作异常紧张,晚上却不能睡一个囫囵觉。她总是在一个村睡一会,赶快爬起来再到另一个村住下,常常一个晚上辗转几个村,有时她刚刚从一个村离开,鬼子的追捕就赶到那个村。那时,只要有个低矮的破草房,能让母亲放心安稳地睡一宿,对母亲来说就是奢求了。
母亲说,那时他们几年才发一次衣服,不发被子。夏天还好过,冬天就很难熬。一身穿了几个冬天的棉衣,已经不太暖和,白天穿着工作,晚上解开脖下几个扣子,像乌龟似的把头缩进去睡觉。
都说革命者无所畏惧,然而母亲也有害怕的弱点。有一次,白天在一个山坡的小路旁,我党枪毙了几个罪大恶极的汉奸。晚上母亲执行任务必须经过此地。漆黑的夜晚,狂风呼啸,独行的母亲望着几具横躺竖歪的模糊尸体,毛骨悚然,紧张地冷汗直冒,她用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盒子枪(老式手枪),时刻准备战斗。
1946年正月,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敦松姐)出生,在姐出生刚刚20天时,上级命令母亲执行任务,必须立即出发。村干部迅速找到看护孩子的老乡,晚上来接孩子。已29岁的母亲,第一次做了母亲,她抱着还没满月的女儿,亲了又亲。孩子那细嫩的小脸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母亲,孩子那细弱的哭声,像铁爪抓痛母亲的心。母亲心如刀绞,与孩子难舍难分。可是命令如山倒,母亲咬咬牙,把孩子交给老乡,转身走进黑夜。
母亲过去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我只是从她的回忆录中,剪了几个片段。母亲工作过很多地方,莱芜、高密,胶州、即墨、博山县……我们从记事就跟她四处漂泊。
1958年,母亲调入太河,在太河工作八年。八年中,我们搬了三次家。先是在太河村租两间民房,全家九口人挤在里面;之后又去南阳村租了三间民房,住了几年;再后来搬去“双窑村”。在两座停火的窑炉旁,有三间当年窑工临时居住的房子,“双窑村”是我们给它的命名。双窑村远离村庄,独立于山脚下,三间房子透风洒气,夏天下雨时,“床头屋漏无干处”,外面下大雨,屋内到处滴滴答答下小雨,地上摆满接雨水的盆子;冬天,我们没有取暖的设备,下雪时,“乱云低薄暮,积雪舞回风。”狂风把冰凉的雪花,从屋檐的缝隙吹进屋,我们常常抖抖地伴雪而眠。
在太河,我们的照明是煤油灯。为了节省,我们不用带玻璃罩的煤油灯,这种灯亮度高,但耗油多。我们用薄铁片卷成筷子粗的小桶,用棉花搓一根芯子穿进去,放到盛煤油的小瓶子里。每晚,它闪烁着萤火虫似的光,整个屋子笼罩在幽暗的世界里。
住房虽然破旧,但比起挨饿的滋味还要好的多。1960年是我国暂时困难时期,糠菜成为桌上的主食。糠菜也有上品和下品,地瓜秧淀粉、高粱壳淀粉、榆树叶、槐树叶……它们都有主人,是上品,我们很难吃到。我们吃的是从野外采到的下品:荆种子 、胡绿豆(野生绿豆)、茅草根和各种野菜。荆种子窝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野蒿味,很难吃;茅草根淀粉窝头,在嘴里嚼来嚼去,像在吃草,难以下咽。可为了安慰饥肠辘辘,还是要伸着脖子硬咽。胡绿豆磨粉,掺进一点面,勉强擀成面条,虽然黑黑的、又粗又短,却是我们改善生活的美味。
记得有一次,一个远方的亲戚来看我们,她带来几个油饼和煮鸡蛋,我们仿佛见到了宝贝,个个眼睛放光。把一个鸡蛋掰成几块卷进油饼,咬一口,牙齿还没开嚼,已经满口溢香。本想慢慢嚼、细细品,可贪婪的肠胃却急不可待,咬进嘴里的美味,很快就被它抢了去。我们只吃了个半饱,那油饼和鸡蛋便一扫而光。母亲看着我们一个个仍馋涎欲滴,叹了口气,感慨地说:“什么时候油饼卷鸡蛋能让我们吃个够!”于是母亲憧憬的“共产主义生活”,又多了一项内容:“油饼卷鸡蛋”。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母亲的憧憬,已经遍地开花。
“楼上楼下”的升级版——电梯房,上楼、下楼,不费吹灰之力。“电话”中的座机,在许多家庭中被淘汰,家庭成员人人有手机,即使走到天南海北,也能时时与家人“见面”。笨重的棕床(罗汉床)大多走下历史舞台,优美、时尚的床铺,用舒适和享受拥抱着人们。沙发的更新如走马灯,高档、豪华、形态各异的沙发,令各家的客厅,尽展时代风华。吊灯、台灯、壁灯、彩灯……不仅用来照明,也是装扮房屋的美丽使者,它会把主人的夜晚变为白昼。
物资丰富,舌尖文化大展宏图,食品的种类和花色,多如天上的星星,美味佳肴与人共舞。现在普通的牛奶面包,不再受青睐,母亲稀罕的鸡蛋、油饼,是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常客。有些讲究养生的老人对鸡蛋,还怯它三分呢。
今天,人们吃住行的世界里,繁星灿烂、百花盛开、欣欣向荣。这一切母亲不仅没看到,而且想也想不到。
母亲这一代,是奋斗的一代、是奉献的一代,他们终生劳苦,却很少享受。如果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今天人民生活的天翻地覆,一定“泪飞顿作倾盆雨”,“当惊世界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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