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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在就是最美的月圆
高青 木一
父亲离开家乡已经50年了,20岁去北京求学,五年大学生涯中竟只回过一次家,其实老家在河北邯郸磁县,离着并不算远,可是他穷,没有钱买车票。还是大学第二年文革开始,红卫兵们大串联,坐车食宿不花钱,他才得以回去一次。
想象那个人人喊口号,处处贴标语的火热年代,空气里弥漫的是“文攻武斗”的硝烟,穿军装及白衬衣,戴毛主席像章的父亲在一群群情激昂的红卫兵的队伍里,演讲、辩论、串联,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周总理以及江青、姚文元等领导人的接待,那情形是该有多么的激情四溢!
父亲大学毕业后也没有回家乡,而是去了江城武汉燕山煤矿。他学矿山机械,其实家乡邯郸就有峰峰矿区,也许是家乡的记忆太苦涩悠长,才使他选择了逃离。每每回忆这段往事,他的目光总是漫漶而辽远,软糯的乡音里含着淡淡的无奈:“那时候河北经济不好,毕业时问去哪,我说去武汉吧。”
我打开百度地图,问邯郸到武汉有多远,是一条漫长的直线,一直通向正南方,途径鹤壁、开封、周口店、信阳,总长721.3公里。那邯郸到北京呢,448.4公里,那个年代的火车和汽车要走一天吧。20岁的青年在今天看来还是父母眼里的孩子,可是父亲独自一人走了那么远,也许那个年代的人大多志在四方,可我觉得父亲不是,因为他是性格那么柔软的人!父亲的气质是儒雅的,相貌是清隽的,对子女的态度也是细腻体贴的,反观母亲则是有些刚性和粗枝大叶的。
少年的父亲曾经要过饭,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家里断粮几天,他只好走出山外,走五六十里的路到附近的峰峰矿区去要饭。他家乡是丘陵地带,满山遍野的山草和野酸枣树,靠山吃山,他年幼就上山砍柴打草换取上学的学费和书本钱,还遇到过野狼。我爷爷曾是大队的会计,却是个好吃大于天的人,常常把奶奶养来下蛋的鸡也吃掉的。我父亲常说的“舍得一场关,舍不得鸡腚眼”,是因为他小时跟着爷爷吃鸡时老吃鸡腚眼。那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赤贫如洗,父亲穿的鞋子常是大人鞋子后面捏起来的,冬天只有一件棉袄,外无罩衫,内无里衬,作为全村为数不多的考上高中的人,他带着粮食去镇上的集市去卖钱赚取学费,因卖不出去而向学校申请退学,后来学校为他办理了全额助学金才能继续学业,高中三年,除了刻苦读书,他却常为饭费和书本费发愁,因而得了神经衰弱,即便如此,他的高考成绩仍然名列前茅,达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线。他报取了北京矿业学院机械制造专业,入学成绩全班第一。
父母的姻缘当真是应了一句话“千里姻缘一线牵”。父亲舍弃了燕山矿区主技术员的身份,随母亲来到她的家乡山东淄博,做过五年主技术员的他在高青五金厂里当了车床工,领导说:“大学生,工资高,摇车床吧。”他足足摇了一年半的车床,才因为厂里来了一套新设备无人会安装重又担任了技术员,后来升任车间主任,技术科科长。
父亲来淄博后把奶奶接来住,一年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而后没几年大伯也去世了,因而父亲对家乡的牵挂也许只剩下老屋和山岗了吧。
那时候,母亲在乡下教书,父亲在五十里外的乡镇上班,所以我幼时的记忆大多是在路上,是母亲骑自行车载着我和弟弟去父亲那里的路上,我和弟弟一在车前一在车后,日光把车影子拉的长长的,用粉色的确良蝴蝶结扎羊角辫的我,坐在后座上百无聊赖的看路,看天,看田野,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睡着,这时候就有路人大喊:“孩子睡着了,别教她摔下来!”,这时母亲就会停下车采一些叫马包蛋的小野果逗我。那果子如拇指大,状如微型西瓜,捏的越软越散发出香甜气来,奇怪的是现在几乎找不到了。
印象最深的还是中秋节,西边太阳还未落,月亮便已经升起来了,大如圆盘,红红的像蛋黄,我总是看错,以为是落日,左右看去,原来日月行空,都在天边挂着。后来,落日隐去,唯有圆月俯瞰着空旷静谧的田野和漫长的小路,贴着母亲的背,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看车轮慢慢的轧过悠长的路,那尽头就是父亲厂门前那棵高大的枝繁叶茂的合欢树。
岁月就在车轮中悠长的被碾过去,经冬复夏,又走过三十多年的季节变幻,当年的热血青年熬成了白发老翁,当年的稚龄女童也已中年不惑。岁月中最深的情,最美的画面却永驻心间。
中秋月圆人团圆,父母在就是最美的月圆。
2016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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