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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流浪流浪去 于 2015-7-20 12:1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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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家事
文/张兆成
老二失意的时候,不无夸耀地说:“俺爷干过公安局!”那情势,万分惋惜。“俺爷要是不回来,俺一家人,早都成工人了!”这是实话。说着,又觉着没有意思,因为每每从别人的口气,或是不屑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更多一层的是对自己和父亲的看不起。也便在心中,亦或是小声地在别人或自己转身时,骂上别人或是自己一句:“他娘的,瞧着吧!哼——,老子也——,哼——”由于底气不大,后面就没了下文。可是,每每骂完了,总忘不了从鼻孔里,轻蔑地示威似地哼上一声。
老二的父亲,现在是普通到受到村里人们的轻视,和不尊重,尽管年龄和辈份都不算小的;之后,连轻视都没有了,差不多都忘记他了吧!可是,政府的人没有忘记他。有一天,民政上的人下来调查他的情况。之后,落实政策,一月补助他七块钱;分了地后,又长到十五元。管理区的老民政员一个季度,来村上发放一回。这一片处,打日本和老蒋的时候,都死伤过人,各村都有本人和遗属领着抚恤金!他是末等的,领的钱就是顶少的;物价涨了后,又提到三十元,还是最少的!人们笑话他傻!说人家来调查时,说上他活活络络不能自主摇来摆去的头,是让当年日本鬼子的炮弹震得,领的钱还更多点!可他愣没说上。此后,他也找过上边,没了下文,他就自我安慰说,日子难时没这个钱,也熬过来了;再说,死在敌人枪口下的人多了,他们命都搭上了,自己还争个长十块短五块的!自己是咋回事,还不清楚,这足以让自己寝食不安!围绕他打鬼子的事,还有笑话和传闻呢!比方说,有次侦察敌情回来,报告连长说,鬼子的火车,从东边的垡坷垃地里,冒着黑烟跑过来了。这显然是乡下人,以前没见过火车的缘故。另如,当时的真事,时间长了就成了传说。说他当年可不像现在这么普通!身边的战友都死了,而他却在坟头后支起自己的帽子,迂回到敌人的背后,单人徒手,从日本鬼子那儿夺下一挺机关枪……
老二父亲一生的道路,是坎坷和不平的!抗战时,在县大队做过公安,解放战争打过长江,后复员来了家;建国以后,百废待兴,随招工的进了厂子。在三年人为加自然的灾害时,一帮孩子饿得哇哇叫,让老婆拽来了家,务农至今。当时,有句顺口溜说,给公家上天工,不如回家栽沟葱。熬过来的,挣工资,吃白面,当工人做干部带家属;日后退休的,乡下孩子,还接班进城。顶不住的,偷奸耍滑找出各种理由,或没理由,就是因为饿,来家摸了锄杠,仍是三天两头吃不饱,肠子心肝都悔青了!他一步走错,可以说影响深远!那样,小女儿的一条腿,就不可能摔折,就可能找户更好点的人家;老大就不可能壮年早死;老二老三,就可能早成上个像模样的家了。
小女儿叫妮。妮那条腿,是在不大时,跌入土井中摔坏的。走起路来,很不协调,没了一点女性的美丽可言。不到二十,就和个大她许多的老实八脚的汉子结了婚,也有了自己的女儿。之后,妮又怀上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爬树摘枣吃丧了!妮今生怕是,不会再有自己的儿子。拖着一条腿走路的妮,命苦到快四十了不得不再次怀孕,生下了她现在的小女儿。她的叫丹的大女儿,长到19岁了,大眼睛又漂亮,也能替父母挣钱减轻负担了。可是,在同一个厂子上班的同宿舍的姐妹,有一个丢失了几十块钱的,硬说是丹偷了的。感觉冤枉之极又无处诉说的她,也喝下了农药,没有救过来。找到打工的厂子,只赔偿了几万块钱,就这样一个大活人就没了。
三秋兄弟三个人中,只有叫大社的老大,生得排场精细,逮鱼摸虾,踩藕编席,秤头价码,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自己在本村讨上那会在生产队时,不多的高中生,做老婆呢!这高中毕业生,在晚上帮队里记工分,把“割麦子”和“割小麦”写成“害表子”和“害小表”,也不脸红,因为没有几个人认出来。那时村里出个高中生,无异于日后出个大学生样,很是稀罕!大社一家满心合意,有了一对儿女!大社的小女儿赶上计划生育,还罚了超生费,几年没分上口粮田。有政策,在乡下先有了儿子,是不准生二胎的!现在,想罚款生个二胎,也不那么容易!大社赚了个女儿!
老二叫二营,外号叫夹皮眼;因其上眼皮长,看事物须仰起头朝着天,才能看清楚。因故,人们又叫他漫天洒。老三许是秋天生人,就叫了三秋。兄弟俩,都过了成亲的好时候,没成上个家。
在生产队时,磨洋工,钻进庄稼地一滩屎拉半天,上河出伕拉钩,把绳子拉弯了的二营,分地后一下子变成了个无事忙,又要强闲不住手脚的人。春夏秋三季有忙不完的农活,冬天无活可干,就想着法子划拉钱。掘地仓老鼠;撒上药引子,集来成片的鸟雀,毒昏死过去,卖给城里的酒店。人们骂他缺德,祸害生灵,犯了野生动物保护法!他说,说我祸害生灵我承认,说我犯法,我不服!我的房子快倒了,或是生了重病,砸死病死,谁来保护我?人还没有野生动物重要吗?再说,现在人们吃得也跷蹊,那么个小麻雀,去掉没肉的头和毛及俱全的五脏,剩下那点肉,刚够塞牙缝的!以前,想逮个麻雀哄孩子玩,扑棱棱飞了,还逮不着!那些该杀的,却偏偏造出集鸟的药,拌高粱米上一撒,飞来鸟雀,吃了就昏死!鸟雀不会想到,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买的吃的,也都是有钱权的人,他们不比我知法懂律?他们不吃不买,没有人要了,让我逮,我也不干!他们啥不吃?老百姓们下不去嘴的长虫、虾蟆、蝎子、蜈蚣、蚂蚱、刺猬、老鼠啥的,就是虱子虼蚤不吃吧!说得人们笑了说,听说人家还吃蛆呢!是吗?日他娘的,咋不吃棉铃虫呢!也是肉嘟嘟胖乎乎的!老百姓翻着叶片蕊芯,找多少啊,都白扔了!要是吃的话,给老百姓增加多少收入啊?一个虫子不多了,一分钱,一万个虫子,就是一百块呀!一亩棉花,去了地膜化肥农药钱,从枣芽发忙活到下了霜,还卖不了千八块钱!人们骂他穷疯了!他又说,吃蛆不嫌脏啊!说完,还恶心地吐几口唾沫。人们说,当是你家茅坑和大酱里的蛆虫呀?人家吃的是无菌箱里培育出来的呢!他说,棉铃虫也不脏,吃棉蕊喝露水,长得又大,还逮不完拿不净的!而他却不知道,正是因了他等人们毒死枪杀麻雀等的益鸟们,失去天敌的棉铃虫的小白蛾子们,才会失控泛滥地生长,和一年繁育五代棉铃虫呢!
逢集,二营还去套圈。花几块钱,买几样香烟罐头什么的,往地上一摆,让人们用他细铁丝弯成的圈儿,隔老远在地上划一道线,往那些零碎上扔。套上啥算啥!两毛钱一个圈;虽有赌博性质,因为成不了气候,就没人管!不过,他倒也精明,人们很少有套上的时候。他把圈儿缩得挺紧巴,人们似也不计较,也不图他那些不知摸索了多少遍的玩意儿,图得只是个热闹!所以,本是折不了,挣个多少而已。冬天闲着不是吗?还得吃喝的,净消耗不产出了,这个帐,二营还是算得过来的!不过,他的数字帐码,就不是太清爽,常是浑浊得不见底儿!他种的韭菜,拿到集上卖时,都是扎成捆儿,一毛或是几毛一捆,两相无欺,倒也公道。不过,吃亏的常常是他,别人卖几毛几一斤,他为了好算账,不要零头。总这么零打碎敲,饿不着撑不死的,怎么也不会发了大财,挣到老钱的!这个弯儿,二营还是转了过来。看到周围的人们,有手艺的,有门路关系的,都挣到大钱,住上风雨不透还防震的砖石结构的房屋,他家还住着风雨飘摇的土屋老宅。想钱,想得二营眼都红了!自己帐码不清,怕别人诓了他,这也难不倒他!这天底下,暂时还没有难住他二营的事呢!肥水不流外人田。看上好做的买卖,叫上大哥合伙干。人家都说大哥,七十二个转轴儿,可他还能将自己兄弟也转进去啊!
这样,转悠着,就看上了城西有家油棉厂,收棉花的价挺高。时下已经进入腊月,国家放开了棉花市场。来家即叫上大哥,下乡收开棉花。没本钱,活人还叫尿憋死!这也难不住二营。他们出的价,比别人的高,村里村外的人,自然愿意卖给他兄弟俩。二营事先说好,等棉花卖了回来再给钱!那人也没有意见。凭你二营,还拐着我的棉花,跑了不成!这句话,还真不幸言中了!出了事后,棉花卖了钱,看了病,卖给他们棉花的人,还真没捞着一分钱!他家出了车祸,还真没法要了!又没值钱的家当,拿走啥顶账,也不合适。都自认倒霉,就算招了砸杠子的吧!这等于拿着别人的东西,当本钱做生意。这买卖,做得精到家了!收的十几大包的棉花,装一地排车,堆头很大,有些超载。多装一斤,多挣一斤的钱。车大点,就大点吧!套上两家合喂的大黑牛,有点后沉,快飘起牛来了。上了路,前边坐上咱俩正好,不前沉不后沉,二营说。
太阳还没出来,就上了路。二营和大社,坐在前边。大社坐在里手赶车。牛就是个牲畜,不会说话;会的话,一定会说,你俩够狠的!我拉了这么重的车,不帮一把也就是了,还爬到上面。天冷,风刀子似的。老大即抄了手,把缰绳绕在前臂上,还打了结。这时,他若是想到,一会儿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宁愿将手在外面冻着,也不如此呀!牛的大肚带,不堪重负,终于崩断;还是有点后沉的车尾巴子,顿时着了地,磨得油漆路哧哧地响,还冒着火星子。见势不妙,二营一跃跳了下来,还喊了一声:“哥,不好了,快往下跳!飘车啦!”大社怎么会不知道往下跳。只是那缠在前臂上的缰绳,要了命了,咋也抖落不下来,一个出溜,滑进车底下。车尾巴子,像渔网一样兜着他,拖着滚滚向前。顿时,地上血红一片,车底下绝望地叫喊一声,即没了动静。牛拖着千斤重载,狂跑一阵,不知咋的自己愣愣地站下了。见此情形,二营大喊一声:“了不得了!”即两腿一软,水瘫在地上。起早赶路的人,围上来,从车底下扒出大社来,人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来到医院一查,搓烂了肌肉;要命的是,挫折了脊椎骨。市里医院下来巡诊的医生,赶着给做了手术。在他的脊椎骨上,打上不生锈的钢卡子,保住命了,人却站不起来了!钱还没挣着一分,光医疗费又先花上五千多元。这可把嗜钱如命的二营,疼得差点昏死过去!当然,这一大笔钱,让嫂子全摁在他二营的身上。谁让你拉着俺孩子爸,做买卖的?想利,让利犁着俺啦!大社熬过三年的非人的生活后,即在绝望中,恨恨而死!唯一的遗嘱是,让孩子妈改嫁时,不要跟了他两个傻弟弟中的一个。第二年,老婆即带着孩子,嫁给了一个鳏夫。
老父亲唯一出息的儿子,没有了,连唯一的孙子孙女,也成人家的人。他们一家人的泪水,哭干了。听到老大重伤入院时,他一句话说不出来,双眼发花,金星直冒,倒地不省了人事。老来丧子,这一人生之大不幸,他摊上了。让谁也受不了啊!他是越发地不如人了。
嫂子侄子侄女的一家,恨死了二营;父母等的也怨他。自己天生的穷命,就本着穷命吧,不是买卖人,做的啥买卖?人们问起当时情形,他还有话说呢:“我一看不好,就跳了下来!我还喊了俺哥一声。我寻思,他不比我精吗?我都跳了下来,他还跳不下来吗!”不过,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和良心谴责,还是很大!在大哥的丧礼上,他差点哭死过去。加上几天忙丧事,吃喝不上,身子虚脱了,差点醒不过来陪了老大去!二营知道,这是哥哥变成鬼,来找他算账呢!这件事后,二营一下子老了下来。他本也已经不再年轻,四十了,还竖起吊来无阴影,没成上个家。早没找上媳妇,是因为家穷,兄弟们又多,自己的样子丑陋;现在也不富裕,由于哥哥的事,还欠了债,自己的样子也更丑了!可早先没有觉着打光棍的苦,一个人出来进去,无拦无挡,比神仙还自由。现在,二营觉着孤单了。他想成上个家,不是生理上的强烈需求,而是责任!侄子侄女的没有了,自家的香火,快断送在自己的手上。再说,自己找不上媳妇,在前头还挡着三秋成家呢!不行,不管瞎的秃的聋的,只要愿意跟自己,还能生育就成!说啥也要成上个家,给自己铺床撩被烧火做饭,还在其次;父母上了年纪,帮着自己照顾二老,碰好再给自家生上个一男半女的,传下香火去,才是真的!
二营有了这个心,他也就留了意。赶集上店,走村过寨时便上了眼,看看哪儿有挑剩下的残寡丑的。看上了,好托人去说。一次,二营赶完县城集,正欲往回走,看到有个衣衫不整,不遮体肉的女人,在垃圾堆上找啥吃。二营便走上前去,看仔细了是个女的,还像个没有主的。即去饭店买来包子,让那女人吞吃了。往四下里看看,没有人注意这儿,便说:“你跟我回家行不?我给你天天买好吃的!”
那女人呆傻的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嘿嘿直笑,什么也不说。
“你跟我走,我给你买新衣服穿,行不行?”他还不死气。
那女的不言语,只是冲他傻笑。
这个女人有病,二营死了心。推上车子要走,那女人却走了上来,手抓住他的车子后座跟着,像一个生怕迷路的小孩。嗳,还甩不掉了呢!要不要呢?她愿意跟自己走,倒不如先领回家去看看,情况会不会好转?如是,吃点药能好,再好饭食养息养息……。仔细看,这个女人不很丑,也不很老。这样,走着出了集,人少了,就将她扶上车子。一路像捡个万世珍宝样,腚沟里夹秤杆子,一溜蹦星地蹿来了家。忙关上大门,将那女人拉进屋里,叫来父母照应着,说是在集上给他们拾的个儿媳妇。这件事,还是让村里有的人看见了。无缘无故,一个女人,谁也不会让二营这个光棍子驮着,还一直驮进家,关上大门。一会儿,二营家大门前,即招来老老少少地看热闹了。二营从集上拾来个媳妇的消息,不胫而走,三里村五里店的人,都知道了。
二营去社里,给那女的买来新衣服,叫来自家的嫂子小婶,给她洗净身子,穿在身上,并且梳了头。看上去,人活脱脱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这可把二营乐癫没了人形。人家娶个媳妇,成千上万元地花,自己白捡个女人当媳妇,天底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晚上,将这女人安顿在本家一户独居的大娘家里。张罗着,要村上给这女人上户口分地,就要当新郎官!可是,没出三天,那女人即在夜里,越墙而遁!这可真是让二营狗咬尿泡,空欢喜了一场!还搭进他一身衣服!
不过,这件事情,二营也不全是输家,这一折腾,人们都知道二营要成家,想说媳妇的心思。不几日,还真就有人上门提亲了。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呀!说是那姑娘,三十九岁,可真是老姑娘了!只是人因为在娘胎里带下的眼病,不通路,看不见一点事,一直让老人养着。这些年没有人要,一家人也不愿意伤天害理,害人家小子。可眼看着两个老人,过了八十,土埋脖子,没几天活头了,就同几个儿女商量瞎妮子后半生的生存生活问题!哥姐说,愿意在爹娘去了后,轮流养着瞎妹妹。父母没应口。想来总是不妥!一天半日还行,可她不是七老八十,活几天算了,而是几十年,跟着谁也会把人拖累垮。瞎妮子又好吃懒做,四体不勤,也是她不会做。时间一长,哥姐也会嫌弃的!就说,要是有个巧头,不嫌她又瞎又傻,给她找上个老实人家,也不枉她来世上一遭,做了一回女人啊!这么着,哥姐也同意了。就说临近村子有户老实人家,有个年小的,没成上个家。前些日子,让女人馋得从集上拾家去个媳妇,一个疯女人他都要,可末了,还是跑了。我看这事有成!一家人,都同意了。这么着,就托人找到了二营家,还是倒提媒。一说就成!两头又都怕夜长梦多,卯溜了。趁热打铁,二人照相登记,姑娘家要了两千块钱,几床花被子,这么点点象征性的彩礼。二营择了个吉日,张灯结彩,宰猪杀鸡,支锅燎灶,红红火火,人们进进出出地操办起了喜事。
即日晨,二营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西服,披十字红绸,刮了脸,也和时下的小青年们一样,敲锣打鼓,红旗招展,坐着雇来的贴着红喜字的大头130客货车,风风火火,将瞎媳妇娶进了家。
白天,吵吵嚷嚷,热热闹闹,人来人去,三亲四戚,七席八客地很快过去了。
老姑娘老小子结婚本身,就够新鲜了,那夜里就更有好戏看了。只是这戏是无须观众的!也不让看。可是,属人的都有这么一回,是可以想象出来的。那一定是干柴遇烈火,不点就着,而且气势熊熊。白天见了二营,人们免不了开句玩笑。问二营,这一夜里,和瞎媳妇一共来了几遍?可二营嘴一扭撇,哭了。说那瞎媳妇吱吱的,又扑又咬,在夜里都不曾让他摸一下!
这二营,真二道!
多变艰险的命运,也没有将二营击倒。日子稍稍好过点儿后,即将当年欠下的人们的棉花钱,一一还上了。这个,人们倒是没有想到。以为那个钱,十成十地没影了。拿着这本该属于自己的钱,心上反而有些许的愧然了。
次年,入夏以来,天气热死人,人们都变得烦气。
三秋的老爹八十了,感到活得腻歪,不如人,不如早死。老二老三过得不像个人样,当老子的,不能说没有责任!事事又力不从心,逢活干不了,碍手碍脚,成个吃吃拉拉的废人;这还不说,年年还领着政府抚恤金。当初,自己在国家最困难时,擅离岗位来了家。这政府的钱,花着烫手,嘴上不说,怕人说他假正经,心里惭愧!前几年,也寻过死。早就瞅准了儿子下坡,放在窗台上的农药。没人时,真就摸过瓶子拧开,喝下多半,心想必死无疑,可解脱了。想不到,那却是一瓶灭草剂,还是假牌子,人就没有死,上吐下泻,折腾上几天,又活了过来。很是后悔,俩儿子一个女儿,都不识字,可自己在部队时扫过盲,认得字,咋就没看明白?灭草的咋能灭人!这一次,他看准了。那天,絮叨的老伴,骂他老不死的,光耗在家里,也不去西场上,帮儿子看看麦场哄哄鸡的。自己翻不动麦子,撵不了鸡,心下一恼,借着这个引子,就说自己活够了,不想再坠孩们。说哈药死,问老伴你哈不?咱一堆死!老伴说,俺享不了,你哈吧!死了也不出少王!他就喝了。就招来了儿子和村人。他在炕上让药闹得,直打滚!村人说,三秋二营,快上医院吧,人快完了!二营说,家里没钱。三秋说,谁让他偷着哈药来,死了死了吧!村人就骂,你们都是石头缝里爆出来的吗?就这样,老人就死了。没有做下送老的衣服,就穿了老伴的寿衣去了,红袄绿裤的,不成体统。本地土话,喝水喝酒喝粘粥,一律说哈水哈酒哈粘粥。
瞎媳妇的嘴叭叭的。说某某光棍趁家中无人,来扒过她的裤;来一个玩的,就说俺不来月经了。婆婆骂完不害羞,又面露喜色,以为她家要有香火了。可二营知道,瞎媳妇是瞎说,没影的事,他心里彻底绝望,对抱儿子或是女儿的,死了心。本想花钱娶个媳妇,照顾二老,给自己铺床撩被,烧火做饭,再给自家传下香火去。不成想,几样全无,还得把饭碗端到她的手边。花钱买了个祖宗,啥时候是个头?父亲的死,对他的震动很大,他也想到了死!果真,他就找到茬了。父亲死后一个月,三秋吊儿郎当不正干。二营就撵着三秋上坡,三秋就不去。不去,管不了你,我哈药的!三秋说,我不望见你哈药害怕!二营摸过药瓶子,就咕咚咕咚喝了。这瓶药,是在邻村经销点买的,听人说供销社同样的药,一瓶少花三毛钱。这样,二营为省下三毛钱,把药退了另买的。然而,疼钱却不惜命!
二营知道自己定死不治,就出门骂开街,将心里积存的怨气,发泄出来。骂着,张到地上打开了滚,嘴里冒着白沫,药味冲天。瞎媳妇跑了出来,趴在他的身上哭。三秋不动,本家人看不下去,喊了一辆小铁马,将二营往镇上的医院送去。瞎媳妇追出村外,双手扑东扑西地划拉着:“小张还(han)来不?小张还来不?”人们将其劝回家:“还来还来,看好就回来!”这时,车上的二营也牵挂地说:“我死啦,花儿咋办?谁管?”人就说:“你为了瞎花儿,还不死呢!你老爹叫你呢!越忙越加楔子!”本地土话,“还来”的“还”字,一律念“han”。
到院里,医生用尽了办法,二营仍是没有脱离危险期,输着氧气,闭眼不睁,喘气如风箱。药进了肉里,拔氧气就完,医生说。本家人问,啥好药能治?白蛋白,一支好几百,怕是白花钱!本家人已经凑了两千多,再拿不出钱,二营死了,这两千块也白搭了,三秋一个吃和尚,还不了。就说来探望的二营的小妹夫,也就是妮的丈夫,家去卖牛的吧!小妹夫不诉声。第三天,二营就死了,嘴上烧得起满了燎泡。
之后,三秋的母亲在丧夫失子的痛击下,又加上痨病齁嗽的,起不了炕。一天,三秋给别人帮工,歇着时回家看看母亲。进了门,看到老娘正让一口痰憋得脸发紫,咳不上来。三秋忙给母亲,捶背捊胸。就这样,老娘一口痰没上来,憋死了。
这阵儿,村里人净忙着一桩桩地,帮着三秋家挖坑埋人。先是大社,后是老爹,现在又是埋二营。没有钱火化,谁也拿三秋没法。
之后,人们看着哭得不会哭的三秋,想挖苦几句,开句玩笑也开不起来。只是在心里说,这下好了,老的没有用的都死了,再没人管你,横竖一个人了!
天黑时,三秋蹲在自家大门旁的碾砣子石上抽烟。村里老人走过,就说:“害怕不,要不要和你做几宿伴?”三秋说,怕啥,自己的家。
瞎媳妇就走了。之后,瞎媳妇的娘家人,说瞎花儿怀上二营的种了。来人从三秋这儿,把瞎花儿的被褥口粮要去后,就没事了。瞎花儿的老爹娘哭着说:“咱闺女没福,进了人家的门,把人儿子妨死啦!”
金秋时节,二营种下的三亩棉花,五亩大豆和玉米,大获丰收。还好,三秋没扔了,都收来了家。要账的,也上了门,收成折腾后,还了帐,没有狂花了。
接下来要播种麦子。拌麦种闹蛴螬,1605这一种农药最有效,群众们也使用了多少年了。三秋和村人们一块到农资商店,购买农药的时候,店主说都到后边自己拿去。别的人都买1605,他不买不说,看到1605这种农药,就头疼,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把两瓶1605农药拧开瓶盖,把药液偷偷地给人家泼洒到一堆垃圾里面,多么解气的样子。多亏是在农药店里,冲淡了刺鼻的药味,没让店主发现。然后,他买了另一种牌子的农药,支了钱后,骑上车子和村人们一块回村来了。村人们就问三秋:“老三,你好大的胆子,把人家的农药泼洒了,你不害怕,可吓死我们了!幸亏没被发现,要不咱们走不利索的!”另一个村民问:“你不买1605不说,对1605还有仇呢?”三秋痛苦又解气地说:“俺二哥俺爹,都是哈1605死的,我就是对1605,和卖1605的有着天大的仇恨!”村人们听了,就不说什么了。知道三秋说的没错。他们家这几年也真是的,加上他大哥一大家人,死的死,走的走,这不就剩他自己了!
三秋的邻家大哥家里电视完了,还没有修起来,这几天天气忽阴忽晴的,盼着下场透地雨好耩麦子。就跑进三秋的家里,说山东新闻联播快完事了,马上就是天气预报。三秋却正在看碟子,不给放。邻家大哥一看是一个男的正在给一个女的跪舔着,看到屏幕上的好事,趴在上面摘不下眼来了。三秋开玩笑地说,哥,你快帮着给那女的舔舔!其退了回来说,还是你这个光棍子给舔吧,你哥家里有!是的,三秋也是30几的一个男人了,能不想女人?想女人了,说明这个人还有救,就会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愿望了!
2000年初,三秋把门锁了,把自己的地包给别人,跟小妹夫村里的人,去河南濮阳打工,下井挖了煤。不时将电话打到村上,问问他的门让人扒了没有,他的场园,别人占去没有……。村人问啥时候回来?他在电话里说,不整个长头发的回去给我生儿子,我一个吊人回去做啥子……
还别说,傻小子有傻福。一次井下失火,三秋冒着生命危险,一个个地从大火里背出了十几个弟兄,立了大功,上了报纸,成了名人。矿上把他的户口搬了出去,成了煤矿的正式工人。那次火灾中,一个同班兄弟的伤势很重,末后没有保住命。平时,这个兄弟就和大哥一样,给过他不少帮助,还隔三差五叫他家去吃顿饭。三秋为了报答,空闲的时候,常去帮着干些零活,像修葺屋顶、粉刷墙壁、接送两个孩子上下学了。这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也是叔叔长叔叔短地和他混得很熟了。孩子父亲没了后,家里的活,修水管换煤气罐的,三秋都包了下来;还不断地给两个孩子买新衣服和好吃的,这两个孩子,还离不开他了,一会儿不见,就问张叔叔咋没来?一来二去,和三秋同龄的孩子妈,就注意和打量上三秋了。三秋立功后,也从井下调到上面,管着几个职工浴池,工作清闲,没有危险。就是三秋这个人吧,看上去多少有点二,没心没肺的。可这也正是他这个人的可爱之处呀!关键是这两个孩子,除了三秋能接受得了,别人给自己介绍了多少个,不都是嫌自己拉着两个孩子吗!自己是从乡下跟着孩子爸爸来矿上打工的,自己又没个正式工作,只在市场上卖个水果,人家三秋还是个正式工人,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哪一点配不上自己?
这样,由矿上领导说合着,两个人就组建了一个家庭。简单地摆了几桌,两个人即领证住到了一起。三秋走到了人生半道上,这不是,又有了儿又有了女,和一个知冷知热的媳妇了。97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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