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前,我爷爷在周村做生意。久而久之,与周村街上一户唐姓人家相交甚好,以至于后来攀上了儿女亲家:爷爷同意把我二姑嫁给他们家的三儿。唐家三儿不仅长的一表人才,还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据说,定下这门亲事之后,爷爷兴奋地好几天没睡好。 姑父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四川工作。结婚后,姑父开始向单位领导打请调报告,想尽快结束夫妻间两地分居的生活。那年代办理调动很难,偏又遇上个爱惜人才的领导,任凭姑父软缠硬磨,死活不放人。久而久之,一心想调回原籍的姑父竟像得了心病,最突出的表现是说话不再顾及别人的感受,讲究迂回,而是直来直去,最重要的,常常颠三倒四地说。单位领导看到他的表现,以为他是故意装出来的。念及他去意已决,终于在他的请调报告上盖了章。因为专业不对口,也因为调动过程中姑父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姑父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回到周村后,被安置到一家企业烧锅炉。 烧锅炉的姑父因为工作认真、爱说话,常常得罪人。很多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姑父。甚至有人时不时地在二姑面前告二姑父的状,二姑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先是调侃几句,然后用她那标志性的爽朗的笑声把来人送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丝毫不会影响二姑对姑父的感情。 二姑爱笑,这是她给我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二姑见人不笑不说话,往往你还没见人呢,先听到一阵婴宁般的笑声。那笑声能让人瞬间忘记自己的烦恼和不愉快。我喜欢姑姑感染力极强的笑声,甚至偷偷模仿过。 奶奶说二姑是个不知愁滋味的人。按奶奶的说法,二姑的愁事多着呢:住着那么小的房子;男人工资不高还不会打理家;三个儿子像比赛一样的疯长,孩子们生长得需要营养,得置办衣服,这些都需要钱。 二姑一家一直住在当时周村的繁华路段——下河那个坡路中间,门口朝北。门上常年吊着门帘,这门帘把一个家和外面的喧嚣、熙熙攘攘隔开。当你掀起门帘,帘内的幽暗与帘外的明媚形成鲜明的对照,你得给自己几秒的时间去适应这种变化。 进入帘内,下台阶,慢慢拐进那个只有十几平的房间。就在这个房间里,姑姑把四个孩子养大,而且一个比一个出息,真有鸡窝飞出凤凰的感觉。 小时候,每当放了暑假、寒假,我都会去姑姑家待一段时间,表面看来那么格格不入的姑姑、姑父竟是从没红过脸。有天夜里,我甚至看到他们很亲热地打闹。姑父和孩子们之间关系也好,他们甚至互相之间起外号,互相打闹。这让从小家教严格的我既觉得姑父有点为老不尊,又心生羡慕。 几乎每次去姑姑家,姑姑都会给我包水饺吃。姑姑干活很利落,只见她一手拿饺子皮,一手拿匙子,捏合饺子皮的时候,匙子就夹在手指间。我还没看出来她是怎么捏的,一个个燕型的饺子早已稳稳地放在盖垫上。 奶奶常说,姑、娘,姑、娘,姑对侄子的疼爱和娘是一样的。事实也是这样。那年寒假,我去看姑姑。姑姑看到我冻的有些发红的小脸,二话没说拉起我去一家做棉服的店给我订制了一件蓝色的制服棉袄。 第一次发现姑姑抽烟的时候,我忍不住惊叹一声。看到我惊愕的表情,姑姑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当姑姑吐出的层层烟雾笼罩了姑姑,我感受到了姑姑心底的愁苦。 二姑的晚年,总算苦尽甘来:四个孩子都成家立业过起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孙子孙女先后毕业于浙大等名校;因为街道改造,姑姑得到了一套宽大的住宅和一间营业房。辛苦操劳半个多世纪的二姑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晚年的姑姑患了腿疾,出入得有二姑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姑姑鹤发童颜,半个世纪的风雨沧桑了姑姑的容颜,那贯穿了半个多世纪的笑声一如当初那么真诚、爽朗。 在姑姑七十八岁生日之际,祝福姑姑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杨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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