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图纸

孙良鑫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寒冬。刺骨的西北风卷着纷纷扬扬的瑞雪，给辽阔的鲁中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平日里热闹的像个小县城的水源地大队北大街，这天也不见几个人影。下半晌，一位斜跨背包的中年知识分子从大队办公楼里走了出来。他裹好长长的围脖儿，高抬腿、迈大步，踏着半尺厚的积雪，经过西街口来到村北边那座破旧的学校。他跺跺脚、摘下棉帽、用力扑打了几下身上的雪花，推门走进低矮阴暗的办公室。
教导主任姜老师接待了他。客人说自己是发电厂的工程师潘玉华，今天是特意带着教学楼的图纸来征求老师们的意见的。姜老师热情地让客人坐下，又把热腾腾的开水递给了他。然后，姜老师把图纸铺在民办教员杜老师的办公桌上，自己先看了一会儿图纸，没别的意见。他又说：“一会儿老师们下了课，只在办公室停留不到十分钟，咱抓紧点儿，不要丧失了宝贵了机会。也许别的老师有好的建议。”“好！好！就这么办！”工程师连连点头道。
几分钟后，老师们随着下课钟声陆续回到了办公室。姜老师很认真地对大家说：“这位是咱大队请的电厂潘工程师。今天是专门带着教学楼的图纸来征求老师们的意见的。时间宝贵，机会更难得。我们盼望已久的教学楼将要盖成个什么样，就取决于这张图纸了。据我那位担任市教育局长的同学说：“咱要盖的三层教学楼，在全市农村的学校可是头一号的！所以，大家要好好看看，有啥意见和建议，就对潘师傅提出来。”工程师补充说：“我们厂领导很支持我搞这项设计。在电厂刚建厂的时候，厂里还没有子弟学校，那么多职工子弟还不是在咱们学校读书吗？因此，你们千万不要客气。这是初样，如果老师们有什么好的建议提出来我回去就改，直到大家满意为止。要不然我只能按照这张图纸设计了。”他说完闪在了旁边，等待着老师们的响应。
思维活跃，常用别出心裁来做事的杜老师，和别的老师一样。他一边抓紧做着下节课的准备，一边仔细听着二人的介绍。杜老师想：既然人家冒着大雪带着图纸来了，我不妨先看看再说。杜老师推了推压在鼻粱上厚厚的近视眼镜，趴在图纸上认真地看了起来。只见图纸上画着：两个门三间一口的是教室，四个教室中间是楼梯。一层四个教学班。靠近楼梯左侧的一间是宿舍。最右侧的两间和山墙有个窗户相通的一间便是办公室。走廊在外，一通两头。
他站了起来，眉头微微一皱，好像有话要说。这时，屋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看着他。他想，咋办！说不说呢！说了，别人会不会又要说我是出风头呢？我说了，人家会采纳吗？不说，太遗憾！他瞧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自己还有一分多钟就要去上课了。“滴答！滴答！”时间不允许再犹豫下去了！
“潘师傅，我有个看法不知对不对。”杜老师用手指着图纸说。工程师瞪大了眼睛跑过去，盯着他指的地方说：“等的就是这个，你快说。”杜老师说：“我建议把办公室的前墙移到走廊的外边。这样，只需添加少量的建筑材料，可是，它至少有四个好处。一、室内面积大了。二、可以再加个窗户，采光更好了。三、从外边的右侧好看了，像座双面楼。第四条最重要，办公室的门对着走廊，便于管理学生。好，我要去上课了。”他说得太快，就像连珠炮。工程师慌忙拉住杜老师恳求道：“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杜老师见不再说一遍也走不了，只好又简要地重复了一遍。这时上课的时间刚好到点。工程师激动地掏出本子记下杜老师的原话，嘴里还连连嘟囔道：“没有白来！没有白来！”记完，和姜老师握手告别。
几天后，工程师再次来到水源地大队的办公楼，把改好的图纸往桌子上一铺，对大队干部们说：“请你们看看吧，这是上次我去你们学校，一位戴眼镜的杜老师提了一条很好的建议。我采纳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大家听后呼啦一下子围拢过来，几个人仍然没看出个豆豆。工程师又把第一张平面图铺开让大家做对比。他指着第一张说：“我们原来的设计是走廊在外边，一通两头。”他高兴地让大家看第二张：“你们看，这是根据杜老师的建议改的。这不，办公室的前墙移到了走廊的外面，办公室的门对着走廊 ……。”工程师的话还没说完，大队委员老尤一听说“杜老师”这几个字，把嘴一撇，“哼！”了一声。心想：又是他！建大猪圈时，他多嘴多舌地给那些匠人们出了个不开猪圈门就可喂猪的点子，弄得我十分被动。如果依了工地上的人，采取了他的建议，岂不显得我这个大队委员连他都不如了吗？所以，我硬是逼着干活儿的人，把已经按他的方法垒砌好的墙体拆掉，返了工。弄得大伙儿、特别是饲养员们都在背后骂我！想到这里，他把手里的烟头用力往地上一甩，凑到胖胖的会计身边，阴阳怪气地说：“看看！咱这个大队简直就盛不开他！就连你请的工程师也不如他了。”会计一听气就来了，心想：是啊！我请的工程师，他怎么还说三道四呢，这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接着他就不顾礼貌地打断了工程师的话：“哎呀！你怎么听他胡嗒嗒，别说住楼，他见过楼吗？”老尤又添了句：“叫他干个轻快活儿还不知足，真不知道好歹。”
会计在他的挑弄下越想越气，站起来继续说：“让他去教学，比叫他去钻庄稼地可好，冬天冻不着，夏天热不着。你看，他的毛病还就是多！”团支部书记听不下去了，插话说：“别打断工程师的话，人家还没说完呢。”
工程师对两人的愚昧无知、又嫉贤妒能十分反感，因此，他强压着心里的不悦，接着往下说：“杜老师的建议好处很多，其中……”
“咱不听他的，就按第一张设计。”会计还是抢着说。老尤又说道：“依着头一张就行，没有那个必要再改。要是听了他的，以后再有别人提出个建议还再改吗？”
这时，知识分子的犟脾气被两个人的无理激起来了，白净文雅的脸也变成了菜青色。他用颤抖的双手把两张图纸“唰唰！”一卷，很不客气地说：“对教学楼的设计，老师们最有发言权。这次要用我设计，我就必须要采纳杜老师的建议。这么好的建议不被采纳，我就对不起水源地大队的老百姓和学生家长！更对不起在这座教学楼里读书和教学的师生们！那我还算什么工程师？那样的话你们就另请高明吧！我只等你们五分钟！你们决定吧！”
工程师的话刚说完，团支部书记凑近工程师的耳朵，低声说：“支书回来了。好好和他说说，让他定夺。”大队书记胳肢窝夹着个人造革的黑提包，脸蛋儿冻得发红。
他一进门，大队长像失了火的盼来了消防队，抢上去忙向工程师介绍说：“这是我们大队的支部书记郭玉州。他去省里开会才回来。”又向郭书记介绍说：“这位是给咱设计教学楼的电厂潘玉华工程师，带着图纸来了，叫咱看看有没有意见。”郭书记把黑提包往墙上一挂，连忙握住工程师的手，使劲抖了抖，热情地说：“好哇！我们的教学楼盖的是个啥样，第一步就看你的了。”话不多却让工程师感到心里热呼呼的。
郭支书又指着工程师手里拿着的图纸问：“这是图纸吗？来！铺开咱看看。”在两张图纸的对比下，工程师详细介绍了杜老师的建议都有哪些优点，最后说：“这位老师对建筑学挺有研究，对教学楼的使用特点也相当内行。这么好的建议不被采纳，实在是可惜。再说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说着接过团支部书记为他浸泡的茶水喝起来。
郭书记想起自己刚才一进门时，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他微笑着轻轻点点头，问大队长：“你们都是啥意见啊？再说一遍吧！”大队长笑着说：“我看还是改了好，我听着挺有道理。”团支部书记说话了：“光为办公室的门对着走廊，便于管理学生，就得改。光不服不行，人家的建议说得头头是道，就是能说到点子上。”民兵连长喷着唾沫星子，咋咋呼呼地说：“咱是外行，不能挡着别人当内行。不管是谁，只要说得对，就得听。我同意。”说到这里把手中的水杯往桌子上一顿，说：“改！”
坐在一边看风使舵的老尤眨眨眼皮，勉强笑了笑说：“改了也行，要不工程师就白跑腿了。”会计白了他一眼，“哼！滑头！”他端起茶杯，吹吹浮在水上的茶叶，心想：自己找的工程师，怎么就好意思和我对着干、非要采纳那个什么建议呢！刚才，要不是正好郭书记回来还真的不好收场，现在我就顺坡下驴吧！
郭书记看着这位傲气十足而又不大注意礼貌的会计，心想，还是给他个台阶下吧，说：“就是还有你没表态了，况且，工程师是你请的，肯定你是最支持他的工作了。”会计忙不迭地回答：“那是当然！”团支部书记正喝着一口茶水，听他这么一说，“噗嗤！”一声，从鼻子嘴里喷了出来。工程师和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在团支部书记的陪同下，工程师又一次来到水源地大队破旧的学校，找到了杜老师，让他看了修改的图纸后，又在他的建议下做了几项修改。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人们听到从这座别致的教学大楼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就会想起那位虚心而又认真负责的工程师潘玉华！还有那位爱好广泛，且喜欢思考，现在早已失明的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