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虽是骄阳似火,但因刚刚落了一场透雨,漫步在县城中心路林荫大道中,倒也不怎么闷热。马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冠几乎遮严了整个路面,也就没了灼人的焦热。蝉儿在树上拼命地呼叫,似乎在提示人们不能漠视他们的存在,因最近县城禁止机动车鸣喇叭,不时有一辆轿车从马路上悄悄驶过,毫无声息,像鱼儿在江河里漫游。 这是1997年7月的中旬,香港刚刚回归祖国,人们仍然沉浸在喜悦中,马路上的横幅标语还未取下,“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祖国”、“一国两制、港人治港”……一行一行仍是那样醒目。县城虽小,却是鲁中重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1948年春,为从国民党顽八军手中夺回这座城市,父亲所在的部队奋战了三天三夜,有八百多名烈土长眠在这片土地上,其中包括父亲的战友段晖政委。想不到将近过了50年,我竞来这小城做了“父母官”——尽管我很不乐意这一称呼。前不久召开的县人代会通过决议,要在县城西边临近火车站的地方建个文化广场,这儿正是当年老六团最先突破的地方,父亲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地讲过。当时城墙十分坚固,敌军又修筑了钢筋混凝土工事,顽八军军长李弥曾吹嘘阳城固若金汤,至少也可以坚守半年,因而攻城几次受挫。最后还是矿工出身的段政委提出挖掘地道,从地下爆破城墙,摧毁敌人的工事。这个方案很快被纵队首长批准,于是,父亲他们从附近找来三十多名富有挖掘经验的煤矿工人,一夜之间,就把地道挖到了城墙下边,装上满满两棺材炸药。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一道三丈多长的豁口,几个暗堡竞被整个地炸飞了。段政委在带领战士们冲锋时被敌人的机枪射中了胸脯,父亲也挂了彩失掉了右臂……规划中的文化广场,正是以当年的突破口为中心,占地一千八百多亩。在这一地段上,除了残存的一段古城墙需要保留外,其他机关、企事业单位和民居都要搬迁,尤其是居民宿舍,需要做大量的思想工作。中午我刚刚结束了一个会议,便想借这个当儿到那边走走,听听群众的意见。为避免引起人们的注意,我没叫车,连秘书小魏也没带。 县府办公大楼离规划中的文化广场并不很远,西行千把米,跨过横架在乌龙河上的凌虹桥,不远就到了。乌龙河是阳城最长的河流,发源于县南山区,前几年由于上游企业往河里大量排放污水,致使河水严重污染,鱼虾都绝迹了。近几年县里投巨资进行根治并且关闭和改造了上游几个污染大户,水质已明显好转,不但有了鱼虾,连水鸟也吸引来了,我曾不止一次在河边苇丛里发现野鸭、翠鸟等水禽。近城的河段,还进行了梯级开发,筑起五个橡皮坝,形成了两千多亩的湖面,建了湖心岛,岸边栽植垂柳、翠竹和芙蓉树,成为阳城一道亮丽的风景。 搬迁工作太艰巨了。许多居民住宅已相当破旧,要建新的宿舍楼,县政府必须拿出一大笔资金去补贴,而当前县里几项大工程都伸手要钱,资金缺口很大。怎么筹集这笔款子呢?财政局长、城建主任都提出了设想,我却仍感不够完善。我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咋办才能使搬迁户顺利迁入新居?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县长已是不小的官了,坐高级轿车,出门前呼后拥,经常出入高档酒店,灯红酒绿……但又有谁知道当县长也有难言的苦衷?我就任才半年多,已明显地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实在不轻—一全县经济要保持较高的发展速度,各项社会事业也要发展,人民收入逐年要有较大提高,城市建设、文教卫生、米袋子、菜篮子、计划生育…全县人民的眼睛都盯着我这个县长。就拿当前的文化广场建设来说,县人代会只是同意立项,并作为县委、县政府为全县人民办的十件好事之一,但具体工作,诸如资金筹集、住户搬迁、规划放工等等,都要由县政府实施。偏偏分管城建工作的高副县长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许多工作就只有我这个县长亲自去做了。 盛夏的沿河公园如诗似画。清澈的乌龙河蜿蜒北去,绯红的芙蓉花正盛开,河两岸犹如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纱。这天正是星期日,许多人徜徉在花前树下,也有情侣依偎在长凳上。我刚转过一座紫藤架,便见一对中年男女携同一少女迎面而来,显然是一家人了。我正要和他们擦肩而过,那位妇女突然叫到“哟,这不是赵县长吗?” 我正庆幸没遇到熟人,可到底还是被认出来了,忙停下步。细看时,却又不认识。这类事儿我已遇到不少,作为一县之长,经常出现在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市民们认识我还是比较容易。出于礼貌,我忙道:“礼拜天,一家人出来转转?”那妇女道:“还真是赵县长。你好,二十多年不见了,你还是那子。”听她这么说,显然是老熟人了。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大约有四十多岁,白皙的圆脸,两道弯弯的细眉,可以看出她年轻时肯定十分漂亮。忽然觉得很面熟,但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那妇女见我一脸迷茫,忙道:“赵县长,想不起来了?二十多年前,你在我们蓼花沟驻点……”二十多年前?蓼花沟?我想着想着,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我不由脱口而出:“你是山妮?” 她忙一点头,又指指那男人道:“这是我丈夫……”又指着那闺女道:“这是我女儿,叫姗姗。”和山妮相比,她丈夫显得有些腼腆,这时也道:“我叫王克义,在县司法局工作。山妮曾多次提到您,说您是一个好领导。我调来咱们县才半年多,也曾听过您作的几次报告。”我忙笑道:“什么报告,都是秘书预先写好的,不过念念罢了。哎,山妮,我们是老熟人了,知道我在县里,为什么不找我聊聊?山妮道:“你是领导,工作又那么忙,我们怎么敢随便打扰?我们家就在火车站西街16号楼,三单元四楼东户,电话是2187672,赵县长哪天有空,到我们家坐坐。我答应道:“好啊,看来这次建文化广场,你们也在搬迁之列了。我一定找你们,不光是叙旧,还要听听你们对建设文化广场的意见哩。”山妮道:“那可太欢迎了。”王克义道:“赵县长有事,快去忙吧。”我见周围已有不少人在听我们谈话,于是和他们握别。走出十多步了,山妮又回过头道:“赵县长,有空可一定去我们家坐坐啊。”我忙答应着。看着山妮的背影,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