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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风雨故人
博山 云止于水
暮夏的日子,因为多了雨水,北方的硬朗多了几分温润,烟雨迷蒙,令人欣喜。雪夜姐微信唤我:“来喝茶吧,我煮了老白茶。”恰好,她想看的书也一起带过去。
从西塘带回来的棉麻手提包装了满满一包,冯唐的小说和散文,《北京北京》和《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还有汪曾祺的《人生如逆旅》,素黑的手绘作品和李商隐的《多情却被无情恼》是送给阿姐的,看她文字里经常提及“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想必是喜欢李的诗词,那般唯美隐喻,其中的诸多无奈和洁净只有读完他的传记,方可全然明白。另外一些书,此刻已经想不起来了。
微云,清晨刚刚来过一阵雨。一路小跑,转过玉米高过头顶的大片庄稼地,转角多次。在一处园林,看到灿然盛开的木槿,伸手去采了三五朵,晶莹的水珠还凝在花瓣上,恍然听得到珠玉散落之声,虚空了手掌,温润的花香和美意就笼在袖间了,怀着隐秘的欢喜,去赴一份喝茶的邀约,一路上都觉得美好。公路上,每棵国槐树下都环绕了一丛书带草,蓊蓊郁郁的,草木共生,各显其美,树下落了一地的细碎花朵,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落花寂寞无声,每次路过夏日的国槐树,一切都会变得柔软、芳香、洁净,曾经喝过国槐花茶,极淡雅,汪在小杯里的淡黄,令人一直沉落到原初的寂静。
 
来过许多次的地方。需要穿过一段楼区,楼与楼之间有三棵合欢树,不过碗口粗的树木,一边伸展开的枝叶竟有三五米之多,扶疏的绿叶,婆娑的花影,忍不住仰着头望了很久,我若有个院子,一定要栽一棵合欢树!
一到楼下,清越的歌声就荡漾在耳畔。姐——我在楼下轻唤。单元门吧嗒一声,我推门而入,一楼门口一抹丽影闪了出来。我把手中的一把木槿花放到她手里,她顺手放在插花中的水色里,竟是恰到好处。我把书一本本拿出来,在茶桌一边摞了厚厚一叠。
雪夜姐给我选了杯底是蓝色花朵的茶杯,素净、沉稳,她取壶注水,静候,然后以碗盖相扣,手腕轻轻翕动,水缓慢注入玻璃壶,她倾壶将水倒入我的杯子,我两手拈起,茶香带着极淡的栀子香从鼻息沁入肺腑之间,再次倾倒时,我以手抚杯,姐食指中指并拢,敲击桌面,说不用那样,在杯子面前以手指轻叩轻叩就好,然后讲起如此的渊源,茶道,且不说净盏、洗茶、冲泡,无一不是向内心安宁的回归和对天地万物的敬意。
品着茶,看着近在眼前的玻璃杯中的孔雀尾,听姐讲着诸般经历,所遇之人,邂逅的风景,说起她常常去买衣服的一家原创棉麻店,一个淡雅的女子带着两个男孩,孩子在店里各种玩闹,她从来不恼不怒,说话和风细雨,多是一个人打理店面。不过去买过两次衣服就相熟了,阿姐说,我去哪里都是买,不过是喜欢她的生活状态,我就愿意在她那儿买衣服。因为买衣服而结识的朋友也不少,花开棉麻的袁掌柜,留着长发,穿着棉麻盘扣的男子,各种器乐都会,一去就喊着喝茶,他那儿的茶盏都特别古雅,每次喝茶,他专门找一个茶杯给我,上次看中了一个杯子,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他就说,喜欢就拿着。
很多时候,遇到一个灵魂相似的人,心底生出无端欢喜,忙碌之余,切切期盼那人能来,于茶香氤氲中弹一曲,唱一会,说说遇见,谈谈茶事,聊一会诗书,似乎就远离了凡俗的利益和得失。只要你在,只有你喜欢,就是风和日丽,就是山花烂漫,不过是清谈,心底早已繁华开过千万朵。
喝茶,闻香,看姐的衣柜,那么多素色的衣裳,白色、黑色、各种各样的蓝色,多是棉麻,天下女子没有一个不喜欢霓裳的。衣衣不舍,衣衫是最知己的爱人,它轻轻触摸着包容着你,每一件衣衫都有一个掩藏在其后的美丽故事,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月色朦胧的心绪。亦舒有本小说《她比烟花寂寞》,就讲了一个极美的女子,是众人喜欢的演员,有着曲折隐晦神秘的身份,是寂寞到骨子里的人。她最亲近的就是一橱柜一橱柜的衣衫了。我不知雪夜姐是不是也有潜藏骨子里的寂寞,看她总是微笑的面容。每日里看花、焚香、跳舞,多年来一直教很多人跳古典舞。看她发的视频,一个人的舞蹈,满面春风,柔软眼底腰肢,波动的双臂,如水波一般。想这宁静素淡的人,面对一大群很是了不得的小镇妇女,该有多么强大的气场啊。
说起舞蹈,雪夜姐说我一看就喜欢,自己看几遍就默默拆解了每一个舞蹈的动作,很快就能够学会了。想来真是有舞蹈的天分,她打开一个视频,Bose里瞬间响起相同的旋律,她开始舞蹈了,《凉凉》、《天边》,柔缓而充满力度,旋转的时候,那么迅速。她说转圈时,要凝视一个地方,转头过来,接着凝视同一个地方,就不会晕眩了。看她眼神、头部、腰身、胳膊、腿部和脚,舞动起来,全身合一,每一个动作都流转自如,妍美飘逸,我站在一边,跟着比划着,感觉手也跟不上,头也跟不上,脚步也错乱,却已感觉细密的汗珠在后背,原来这古典舞、现代舞竟是如此消耗热量,令人身心舒展,身在舞中气亦华啊。怪不得雪夜姐的照片总看着美,这日日熏染出来的气质怎么会一朝一夕可成
坐下来,喝茶。说起前日去的凤凰山庄,说起古琴,姐来了兴致。沙发边上正好摆着一个鼓,阿姐端坐,两手来回拍打,《一瞬间》的曲子就在屋里流动起来,恍若置身丽江街头,小倩的歌飘落在每一个古色古香的店面,飘落在石板路上,飘落在白墙上那一盆盆苍绿着的植物上,有点开着花,也随着鼓点应和着:就在这一瞬间,你就在我身边。就在这一瞬间,才发现失去了你的容颜。什么都能改变,只是你的脸……
阿姐说拍鼓时力道应从臂间传入,而不单纯是手腕。对了,带来的书,还有一本大兵的,讲起他各地的大兵的小屋,那些被大兵收容过的弹吉他的人。雪夜姐拿起竹藤桌上放着的小吉他,走右手轻轻弹拨,一首欢快的曲子就出来了。我奇怪还有这般小的吉他啊,她说这叫尤里克克,我记了好多遍,尤里克克,对于我来说是新生的名词,原来我如此孤陋寡闻。 
人遇到可以倾听者,也是满怀喜悦。窗外开始淅淅沥沥落雨,房间里有许多绿植,本就有些暗,此刻更迷蒙啊,虽是盛夏,清凉的雨意幽幽地在窗外流动着,对面的海棠花树在雨里静默着。
“月光下面的凤尾竹 轻柔美丽像绿色的雾 竹楼里的好姑娘 光彩夺目像夜明珠 听啊 多么深情的葫芦笙 对你倾诉着心中的爱慕”,悠扬的旋律响起来,她站在屋子中央,手捧葫芦丝吹得有劲,一曲过后,又是一曲《军港之夜》。她说很久不摸这些乐器了,都很生疏了。可是我听来,那么动听,我简直有些崇拜雪夜姐来,初见惊艳,再见依然,素不知姐对于音乐还有如此颖悟。甚至口琴,她顺手拿过口琴,吹着,我似乎沉入了悠远的少年时光。
来过雪夜姐家多次,那非洲鼓就在一旁,还有一架古筝,还以为只是摆设,却原来每一件乐器雪夜姐都得心应手,音乐是触类旁通的,而我何时抵达这种自由之境?想起我喜欢的古琴,觉得自己若有前世,定是古琴,初听琴韵,即浑然忘我,可是我还不会弹奏任何一首曲子。小乖买了吉他,说送给我了,可我还把它藏在匣中。 
茶炉上水滚沸溅出来来的声音真好听,插花中紫色百合花的清香流散着,忽而拂面,忽而不见。我们站在花前,姐一一说出那些花名:青梅、卡娃娜、洋桔梗、鼠尾草,原来紫色的百合花竟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卡娃娜。像是蓝色的玫瑰芳名:蓝色妖姬。这些皆是人们赋予的向往吧。我说鼠尾草让我想起一首曲子,忽然忘记名字了,就用口哨吹起来,忽而《斯卡布罗集市》的名字便从唇边呼出了,姐说还有迷迭香,恍惚中我们似乎到了那个芳草鲜美、花木葳蕤的地方,沉浸在月光女神莎拉·布莱曼以歌声讲述的故事里,深爱的男子在战火后归来。
窗外雨声淅沥,不知下了多久,有风从南窗入户,自觉心底有白莲花盛开。来时不过清晨,不知不觉已是正午时分,几小时竟恍如一瞬。 
一个人经历有限,精于一事,渐入佳境,就觉得很了不起。而多才多艺的人,不知前世有过怎样的修行?他们安于内心,不求诸于外,一个人可与天地精神独往来,以艺术之美,以对生活的热忱,以对众人之善意,如风行水上,云过蓝空。 
离开时,雨还在下,打着姐给找出来的雨伞,融入漫天风雨之中,路上水流如河,一片清凉洁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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