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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鸟鸣
文/马云超
今天我独自在家,耳朵格外灵。拂晓时,窗前的天空深处一遍遍召唤,悠远而苍凉。不知道这声音属于谁,它叫什么名字,它为谁铸造高空的大钟?在它的玄响里,我感觉生前身后同时听到迎着时光的天籁,天籁创造的时间是空间梳理的羽毛,颤栗,复原了太空和天空。布谷鸟的叫声我是熟悉的,像生活失去神秘的深度,它的故事无非催促人类劳动,一段锐利鞭稍在高处甩动着轻蔑和轻佻;乌鸦的声音嘶哑混浊,就像泥潭裹足无法自拔;鸽子小气的咕咕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兜旋自惬;更不是麻雀了,麻雀就是攀援屋檐树梢的老鼠,零乱着,蹦跳着,警惕着,胆怯着。
这种鸟鸣使我失神,我松散在床上,透过尺方的窗子眺望幽邃的天空,那天籁之音忽远忽近好像在招引我,又像炫耀它的天意而背对着我,我安静地接受这种姿态。就像一个人面对一棵树,何曾偏爱春天和秋天。我披衣起来,凭窗伫立,视力一点点退化,随之听力一点点提高,那神秘之音穿过我的听力淙淙飞溅。天空一碧如洗。好像纯粹的碧就是它本身,好像它拥有翅膀而无须身子,好像它拒绝注视只求青草一样的耳朵聆听,它是如此高傲又如此不知所以,无所顾忌。
gegege~gegege……三ge一组,末ge仄声陡峭,很快又被下一个gegege 遮蔽了。仿佛夏天葳蕤稠密的遐思,渗出的斜阳把人间分割成光和影,接着又被影子浸泡了。波光潋滟。无始无极。最近几天这种声音,折磨着我,摆布着我,它像一篇寓言把我的心灵染蓝,成为一块天空,有云朵深刻的印记,缓缓飘在寂寞的星座之间,也有甘甜的浆果悄悄上升,扮作一颗颗星辰,去探险,去破碎,而后拼成它的莫名存在。当尘世喧嚣升起,它向天空更深处迁徙而去,更深处,那里有一篇神话,桃木峥嵘翠绿,池水芙蕖轻摆,它变幻出身子,就像我们把衣服幻想成翅膀,在水边浣洗着。一个小不点儿的神灵收敛了声音。任由人间疯长野草,就像它完成每天的任务,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家,安静地坐在门槛上,像一个老声乐家,一个无所欲求的隐者,在心壁勾勒关于生命的启示。这时我就转向琐事的亮光,如麦粒沙果,如细雨轻烟。我麻醉自己说:如此美好完整还需要什么,一颗琥珀需要瑕疵和残洞么,一朵花需要撕裂和凋落么!
生活在失去的事物中间,我一一拿起与之对应,试图破解它的密码和暗语。我拿起一块一侧擦黑的橡皮,摁在青筋纵横的手臂上;我拿起一截彩笔,在苍白纸张上划写,我命名它为小溪。无论我拿起什么,我都要放下,而且放下的更大更重,这样能够绕路、走远,能够与它联系,既有趣又禅机无限。我充满喜悦,仿佛我是几声鸣叫,藏在门后,转瞬成了一道门,一道通往古代驿站的门——斜阳蹇马搀扶行走,秋风四起,我是我的远古倒影,我缓缓回味着。记得济慈有一句诗说:
我暗中倾听,唉,又好多次,
我差点爱上了安闲的死神……
这是他对夜莺鸣啭的联想。阵阵天籁让我想起克洛托、拉克西斯、阿特洛波斯,这三位天神维持使它发出无可名状的气息云团。而后者手里的剪刀反复无效,像一个园丁在整齐的冬青树丛上,做着修剪的动作而自怡。是的,夜晚我埋头在写作中,有时耳畔传来gegege,裂帛惊心,我深信这是我的听力的重生再造,这是幻觉成真。我深信我拥有这种再造的能力,用听力而非视力,用感悟而不是感觉。而时间将给我更多赐予,我的感觉像泥瓦小工暗中学习,拥有了垒砌哲思大厦的能力,这是解构生命而与万物寻求共通理解,这是把一首诗打散成词语,与别的词语重新编制成动人境界。这里也许挽留了某个天外访客,或者珍藏了天堂几片落花。
斜阳透过云缝,倾泻而下。夸父和西西弗斯卯足力气,从东西方向追赶同一件事物,试图打通循环途中的阻遏,使意识和意志沿着琴弦般的轨道展翅滑行。一种隐去肉体的大鸟,在天空和大地深处,举起命运的责任和动力,像赫拉克勒斯把全部阴影举向天空和太空,这是人类梦想而非神话冲突带来的阅读乐趣,它将消散成周天雅歌,黑暗阻挡又连接了我与这歌声的关系。我的心也覆盖一层蓝黑灰烬。我想我该回到早晨的几个小时——天空碧蓝,gegege~gegege……我是它放飞在尘世的风筝,疲倦了,落到雨后的苹果园里,附在泥土上,像一根羽毛,一根音符的羽毛。无我无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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