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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9 10:4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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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指出,当网络文学被狭隘地理解为网文平台的网文,“文学”被偷换成“IP”之后,其实,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之“网文”的“共识”已经和文学越来越没有关系了。那些国内网文平台和大神写手,如果不是对体制文学内外权力的忌惮,我不知道他们还肯坐到此类会议上装模作样地谈“文学”吗?传统文学和网文的分裂已经不是文学观念的分歧,而是文学和非文学的断裂。传统文学忌惮网文平台和大神写手的民间资本力量,希望他们心怀慈善,做出权利让渡,培养一点文学理想和文学公益心,但网文界真的能如其所愿吗?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是,网络文学已经到了一个资本寡头掌控和定义的时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络文学的先锋性和反叛性忽然很少被提及了,网络文学之“文学”忽然被定义为类型通俗小说之网文,而像简书、豆瓣阅读、果仁小说等等这些“小”却能宽容自由书写的APP却没有被作为文学网站来谈论,好像网络的“文学行为”只和大资本控制的网文平台有关。这样一个网络文学时代,其实已经和文学没有多大关系了。我想,传统文学和网文,如果还要求文学共识,那就不只是单向度的由少数批评家去为网文背书,论证网文的“文学性”。既然我们要谈文学,不只是IP,资本操纵的网文平台和大神也应该说服我们他们所做的一切是“文学”,哪怕是他们认为的那一种文学。可以姑且退一步承认网络文学就是类型小说或者通俗小说之“网文”,那么传统文学就要丢掉用传统的文学理论和批评去解释网络文学以及网络上可能产生我们想象的经典文学的幻想,重申网络文学是另一种写作,是中国现阶段普罗大众消费的文学产品,它遵守网文的生产、传播和阅读规律。网络文学的“文学”是非自足性的,仅仅将“网文”抽离出来,不是网络文学的全部。
网络文学就是网络文学而已,不是我们通常谈论的“文学”。我们应该尊重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历史史实,尊重网络文学发展的整个媒体生态。如果仅仅着眼于媒介的变化,网络文学对应着的应该是纸媒文学。在整个国家计划体制里,文学当然地想象成可以被规划和计划的。在这种“国家计划文学”体制之下,作家的写作也许是自由的,但文学的期刊和其他出版物却垄断在文联、作协和出版社等“准”国家机构手中。这些“准”国家机构认命的文学编辑替国家管理着庞大的“文学计划”,生产“需要的文学”。但二十世纪末,传统文学期刊(包括报纸副刊)几乎作为单一文学传媒的时代正在一去不复返。但我们不能据此就认为传统文学期刊就此完全退出文学现场。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今天的文学媒体格局基本是纸媒文学依然完全控制在“国家计划文学”体制下,而网络文学虽然有行业主管部分的监管,但基本上是资本实际控制的领地。不排除存在纸媒和网络旅行的作家,但这是早期网络文学的事情,就像网络文学对文学探索的先锋性一样。事实上,在网络文学“IP”时代到来之前,那些在网络中赢得读者的作家最后还是渴望得到传统文学期刊的确认。这是他们作品可能被经典化或者被现行文学体制肯定的至关重要一步。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阿乙要把《人民文学》的接纳作为他写作生涯的一个重要标尺,即便此前他的小说已经在网络赢得很好的读者口碑。粗放地看,如果我们确定网络文学的元年是1998年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到今天,至少应该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其实是传统文学原住民向网络的迁移,这一段的网络文学释放的其实是对文学纸媒僵化的文学趣味的“反动”,如果纸媒文学开放到一定程度,这一部分并不必然需要在网络上实现。世纪之交,网络文学的草创期,最先到达网络的写作者吸引他们的是网络的自由表达。至少在2004年之前,网络文学生态还是野蛮生长的,诗人在网络上写着先锋诗歌,小说家在网络上摸索着各种小说类型,资本家也还没有找到一种可以快速圈钱生钱的盈利模式。随着“起点”收费阅读,进而是打赏机制的成熟,“盛大”资本的强劲进入,网络文学进入到“类型文学”阶段。这是一个大神辈出的阶段。网络文学释放了中国类型文学的巨大潜能。网络文学也渐渐和纸媒文学剥离,但既有的文学观依然能够回应网络上发生的文学现实。然后就是第三个阶段,网络文学的“IP”时代的来临,网络文学写作者已经无需最后借助纸媒文学来进行最后的文学认证。网络文学及其衍生产品依靠点击量、收视率、粉丝数、收入、票房等等建立了以读者为中心的自足的审美和评价机制,这样的审美和评价机制扎根在所谓的草根阶层。网络文学可能会出于对中国现实文艺制度的考量,参与当下文学对话,但这种对话基本上对于网络文学生态不够成现实的影响,只是以妥协和让渡赢得更大的资本和利润空间。
这样的文学生态之下,我们其实面临着抉择:或者让渡文学权力,将文学边界拓展到可以包容网络文学,这就回到我一开始说的,网络文学都是文学,《故事会》为什么不是文学?但文学无边界亦即无文学;或者干脆和网络文学切割,让网络文学成为传统文学之外的自由生长的网络文学。切割,也并不拒绝,网络文学的移民可以自由地进入到传统文学的疆域。如此,网络文学就是网络文学,《故事会》就是“故事会”,而“文学”同样就是“文学”。我们不用我们的“文学”去吸附网络文学稀薄的文学碎片,挖空心思去证明网络文学是我们说的“文学”,网络文学也可以不要背负文学的重担,只是以“文学的名义”轻松地去填充不是满足文学需要的阅读人口的阅读时间。我这样说,也许消极,甚至放弃了文学启蒙的责任,但这是中国当下网络文学的现实。至少在现阶段,网络文学就是网络文学,而人民也需要网络文学。
【2017年07月03日08:36 来源:《文艺争鸣》2017年第6期 何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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