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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酥的满月
圣光
喜欢吃月饼。尤其喜欢吃酥皮月饼。
每年月饼一上市,就要买回来当早点,偶尔晚上自己在家不想做饭,有一块月饼也就够了,哈。前两年,到了中秋节那天晚上,趁着月饼要撤市,降价促销的时候,妻还要到超市去“抢购”一些,储藏起来,当做我的美味。
只是,妻不明白,我为什么对酥皮月饼情有独钟,而对琳琅满目的广式月饼却不怎么“感冒”。
其实,那酥酥的皮儿揉碎了我儿时的记忆。
那年月,什么都匮乏,不仅品种单一,数量也少。中秋买月饼也要用粮票,而且凭“月饼票”限量供应,每户一斤,只有酥皮的,只有青红丝馅儿的(“青红丝”是橘子皮切丝,加入色素和糖制成)。一斤月饼共八块,用草纸包了,捆扎得方方正正,包装纸被酥油浸透了,散发出一种香气。外婆买回供应的月饼后,我眼巴巴盯着,用牙咬着手指,仿佛一条馋虫从嗓子眼里要钻出来。外婆打开一块月饼,掰出一半儿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接过去,却一点点地咬下来,细细地嚼着,直到最后,把包装纸里那些酥皮倒进掌心,一把填到嘴里,慢慢咀嚼,方回味出那种香甜,掉在地上的几片碎碎的酥皮屑,也要小心地用手指粘起来美美地放到嘴里。直到八月十五那一天,外婆才给我一块完整的月饼,其余的都是一半一半让我吃的。
那时候,在我心中,月饼与月亮的关系就是,每年到了中秋月儿圆的时候能品味吃一次想一年的好东西。
后来,时兴“破旧立新”,好多东西都要被换上新名字,比方北京的东交民巷不能叫“东交民巷”了,叫“反帝大街”,我有个同学,本来叫贾荣华,结果也凑热闹改为“贾卫东”,还被“红卫兵”批判,说他是“假卫东”,那时,月饼也被改叫“丰收饼”。
村里的王奶奶拿着粮票、钞票和按人头发放的“丰收饼票”到村头商店买自己家那一斤“丰收饼”。她颤颤巍巍来到柜台前,把三种票证交到营业员面前:“闺女,俺买月饼。”
营业员瞟了王奶奶一眼,没有吭气。王奶奶以为营业员没听见,便提高声音:“闺女,俺买一斤月饼。”
营业员翻了一下眼皮,大声道:“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哪里有月饼!”
王奶奶指着柜台后点心箱里的东西说:“那不是月饼吗?咋说没有呢?”
营业员没好气地回答:“最高指示:‘造反有理。’那不叫月饼了,叫‘丰收饼’!”
王奶奶听了一头雾水,自言自语:“叫了一辈子月饼,咋一下子就成了丰收饼咧?今年这年景也不丰收啊!”随后,她再次对营业员说:“闺……最高指示:‘要节约闹革命。’同志,俺买一斤丰……丰收饼。”
再后来,我的外婆不在了,我挣工资了,月饼不再凭票供应。那一年中秋,我买了一斤酥皮月饼,一口气吃了进去,当第八块月饼落肚,我一如既往地把油漉漉的小包装纸中那一把酥皮填到嘴里,岁月的许多回味又一次从味觉神经进入了思绪,久久的,久久的,萦绕不去。
娶妻生子后,有了真正的中秋节,吃月饼在很多时候成了一种仪式。偶尔,也会买时兴的广式月饼,只是无论是口感上,还是心理上,却都找不到那种酥松松、软柔柔,甜而不腻、万般回味的感觉。
其实,回味的又何止是口感。
当人过中年,在异乡将一块酥皮月饼捧在掌心,看月光清辉,听秋虫呢喃,旧时情景一幕幕都成了追忆,方才懂得,那圆圆的饼儿如中秋的满月,洁白的酥皮与月光的银色同味同韵,“金霞昕昕渐东上,轮欹影促犹频望。”当酥酥的皮儿剥裂开,圆圆的满月化成美味,凝视手中一小捧酥皮,便看见烘托满月的白云,便成了让我回味的引子,那如金子般的广式月饼哪有这番情趣!
是了,月到中秋,年到中秋,人到中秋。酥酥的满月,怎是一个情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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