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的月光
圣光 那个晚上,月光落地的那一瞬间,您听到她落地的声音了吗? 您一定没有听到。那一刻,您正在故园的月光下,骑一匹白马,在园子里的小径上驰骋。“嘚嘚”的马蹄声淹没了月光的声音,也淹没了您的呼吸,只有您的笑声在月光下荡漾。 那时,我坐在一棵苹果树下,于草虫的吟唱和叶子的低语中感受一份宁静。没有人打扰我,只有风轻轻走过,把核桃大小的苹果的青涩洋溢在我的肺腑中。那时,月亮躲在一朵云彩后,园子里朦朦胧胧,像是神秘的伊甸园。 忽然,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月亮就从云朵中跑出来了,皎洁的清光如神祗的灯火一下子透过果树斑驳的枝叶,落到地上,碎了,叫我的心猝不及防地一颤。就在那一刻,我分明听到地上有了动静,像是一声忍不住愉悦的呻吟,或者是一声在愉悦中被压抑着的短促的惊呼,很轻,很轻,但是却分明清脆。是月光落地的愉悦,还是大地被月光碰触的愉悦?我不清楚,反正,我听到了天与地的交融之声。 子夜,在故园,于万籁俱寂中,听天籁之音。 我抬起眼眉,看到那一弯新月,银闪闪的,如爱人的梳子,纯洁、安雅。对视片刻,便醉了,久久不能醒来。 醉,是一种状态。 我记起曾经在一家酒店的壁上,看到一幅书法作品,字写得一般,话却经典:来者皆醉,去时独醒。 在看到这句话的那一瞬,我醒了。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醉与醒,都是一种状态,都是人生。 您在月光下的故园里欢快地奔走,我坐在故园的树下凝神。 大千世界,红尘滚滚,人们皆为凡尘奔波。只是,人,毕竟不是神,不能超凡脱俗,都在为功名、利禄、人情、世故,还有说不清道不白的纠葛与缠绵忙碌。也许,就是红尘中那偶尔一念,只一瞬间,便注定了终生的奔波。 跌宕起伏,落英缤纷,石破天惊。自然的、动物的、植物的、人类的、天地之间的,只有心事依旧,只有那遍地的落花知道我的心事。在风中吹了若干天,在地上翻滚了若干天,在时光中揉捻了若干天,当生命成了一副行囊,孑然一人,流落在天地山水之间,如天之云,如地之风,如腾跃在天地之间的鹤,浮云天马,或许,是生命最后的涅槃,是普罗米修斯那隆起的脊梁,挑起了上苍,也活现了人生。 唯有故园,那是我的心,是我赖以生存的净土。在远方,在冥冥中,等待着我,等待着浪迹天涯的游子。如一杯醇厚的酒,如酒中的月亮,落下了,“叮当当”一地清纯,那声音让人怦然心动,像是打碎了将士们在大漠间把玩已久的夜光杯。欲饮还休,醉了,竟不知是如何醉的。 月光落地的声音,是那样让人心疼。 带着这样的疼,游走。于是,便有了在天山脚下那在头顶抖落的银河,漫天的星星是我的梦,朦胧或者清晰,如山顶突如其来的雪,叫我欢呼,叫我的血压猛增却浑然不觉,在星星的辉映下唱遍了童年的歌谣;便有了夕阳下北九水路旁的红枫,那夕阳如火,叶子如血,摇曳之间,抖落了心底的爱怜。花摇月影,宁静或者喧闹,叫我忧伤,叫我的心扉敞开了向着阳光的窗页,在叶子的呢喃中尽享青春的浪漫。 烽火台依旧,在风中颤抖。阳关、玉门关、嘉峪关、山海关、虎牢关……关关相连,护住了我的心田、我的故园。 曾经,嗅着园子里苹果花的清香,把我的影子印在大地上,印在月光中,丘壑纵横,阡陌相织,在童年的山上奔跑,在狗狗和鬼火的挑逗中哭泣,把影子留在身后,如同把历史留给历史。那些记忆,那些历历在目的记忆如故园的星斗,闪闪烁烁,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奔跑,直到气喘吁吁地数落挑逗自己的蚂蚱和蝈蝈,顶着一头白花花的苹果花看月光穿过枝杈将我的童年分割成无法连贯的岁月。 您依然欢快着。您还年轻,有的是时光用于奢侈地挥洒,而我的欢快已经凝聚在一种珍惜之中。 是的,当疲惫的身影终于栖息在故园的窝棚里,掬一捧园中的清泉一饮而尽,那清冽甘甜的泉水浸润了肺腑,冲走了劳累,如香醇的烈酒,陶醉了一颗骚动的心。晚上,伴着一轮清月,静静地躺在窝棚的凉席上,听草虫私语,看月色溶溶中正在成长的果子,任故园的风吹过面颊,如母亲的手拂过。 那过往的日子都去了,那曾经的人都去了,就连园子里那条总是摇尾巴的黄狗也躲进了暗里。故园中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影子对饮,有月光陪着我,月光下,是长长的宁静,深情、柔婉,让我有些浮躁的心也平静下来。 您的笑声远去了,在远处,您又找到了新的欢乐。 只有我,还在回味月光落地时那一声动响,并被那一声动响感动着、回忆着。年轻时,也曾多少次在月光下的故园流连,但是,那时候我和您一样年轻,只知道果园的浪漫、神秘,却不知道月光落地的声音是如此美妙。 今晚,我听到了。只是,月亮已不是当年那枚月亮,我,已不是当年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