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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三千九百四十五天―记奶奶九十三岁寿辰
/流云
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天,今天是我奶奶来到人间的第三万三千九百四十五天,是她老人家九十三岁寿诞,恰巧又在母亲节的前一天,她的儿女们以及儿女门的后代们都赶来为她庆贺。
九十三岁的年纪,绝对可以算作高寿,在我们几千人的大村里,我奶奶的年龄排在第三位,尤其是在这样各种污染及食品安全都令人堪忧的年代,她的存在,是在实实在在抽着那些喊着养生和保健人的嘴巴子。
奶奶经历过抗日战争,国共内战,三年自然灾害,大跃进,十年动乱,一直到现在和平鼎盛的年代,吃了多少苦中苦,见证了将近百年间的风云变幻,动乱与繁荣。如果她会写字,无需任何文字的使用技巧,词语的华丽堆砌,意境的故弄玄虚,只要将真实记录下来,何尝不是一部大气磅礴荡气回肠的变迁史。只是那些岁月的断层,已然在浑浊的眼角折叠成皱纹,再无法梳理成清晰的表达,只能隐藏在记忆深处继续模糊着。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已经是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我的父亲定期就得强行给我奶奶打一种镇静剂,让我奶奶进入一种沉睡状态,而不是整夜整夜的不休息但精神持续亢奋。记得那时候总要我爷爷和大伯强行按住我奶奶,然后我父亲趁他们纠缠的时候看准时机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对我奶奶进行肌肉注射,然后拔针就往屋外跑,等到我大伯松开手再跑的时候已经晚了,每次都会被奶奶狠狠地打上几巴掌。
奶奶这一病,就是四十五年。听父辈们说,在一九七零年因为政府要修太河水库,所以将太河原住居民进行移民安置,我爷爷奶奶跟着政府的车出来考察了三次,终于选择了当时土地最多的南家村安家落户,这才有了我们后人走出大山改变自己命运的第一步。老家再穷,那也是老祖宗们世代居住的地方,总有斩不断理还乱的情结纠缠不清,当时虽然离老家不过百里,站稳脚跟的难度相信不比小说《闯关东》里容易的多。走出来的第二年,老家一个亲戚来探亲,说了很多老家的事,奶奶一时脑子入迷,一心想要再搬回山里去,由于脑子里总是想着这件事自己又无法排解,,一来二去之下竟发展成了精神疾病,也就是俗称的精神病。这种精神疾病根本无法医治,后来有神家说这是因为来的那个亲戚身上背着老家的祖宗们来找我奶奶,这当然是迷信说法,可对无法正常解释的现象来说,这样的说法更加民间一点和玄虚一点。
这一病,变成了奶奶人生的分水岭,从此她的记忆里只记着以前的事,对现在现实中的事选择性失忆。就拿现在她九十三岁的高龄来说,如果问她四十五年前的人和事,她都记忆的非常清楚,可以说的头头是道,绝不错一丝半毫。如果问她现在的事甚至是面前的人是谁,她在半清醒的状态下有些还能勉强认的出来,有些基本就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例如我媳妇与我在一起已经十年,可奶奶总认为她是我的表妹。奶奶犯病的时候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自己一个人对着天自言自语,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时不时自己就笑的不行。小时候总是听到奶奶一整夜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后来从奶奶的自语中慢慢明白,那是在学着杀日本鬼子,是砍头的声音,然后就是连续的重复“杀了他,杀了他”。小时候不明白,经常去对着奶奶吼,让她别再说了,现在再听到奶奶发出这样的声音,更多的是对她经历过的年代烙印般挥之不去的噩梦无语的心疼,于是不再去制止,任由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发泄。
奶奶的长寿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对俗世的充耳不闻和漠不关心,始终生活在自己营造的空间内,每天与神仙对话,隔三差五就嚷着要回家,要搬家,有时候来了兴致,还会唱着自己编曲作词的歌。正是这样的状态反而让她如佛家一般对自己的信仰虔诚修炼,达到忘我,四十五年间没有一次感冒发烧等各种身体不适,堪称奇迹。
今年九十三岁的她虽然总是忘记她的孙子媳妇和小重孙女,但当看到我的女儿非要让奶奶搂在怀里,两人相差九十多岁的年纪,而且奶奶在这个时候总是很安静的,那个画面是如此的触动人心,突然觉得这就是人间最大的温暖之一。一切如此安静而超然物外,生命燃烧的如此透明。
奶奶的后四十多年一直生活五十岁前的重影里,对日本鬼子无止尽的杀戮和对毛主席绝对的忠诚崇拜让她的精神世界虽然不被第二人所理解,却成为她支撑下去的信念。我无法体会奶奶四十几年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活着到底是什么感觉,也无法知晓这样对她是老天的眷顾还是惩罚,但我始终希望奶奶能够继续的健康下去,能在以后的每一年里看到子孙满堂前来祝寿而乐呵呵的说一句,“这么大一家人家”,想来无论对她还是对我们做晚辈的都是最大的慰籍。
一支蜡烛坚守着春意,烛光收缩到最小,仍在照亮潮湿的我们。
邢宝华,笔名流云,张店人,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淄博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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