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窗外风 于 2016-4-27 18:02 编辑
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文/窗外风 我最近的一次见他,是在不久前的家人聚会上,他坐在那里抿着嘴不说话,面无表情,这也是他一贯的表情。大家都在谈东论西,只有他与这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游离于人群之外,又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被剪切到了一起。
我斜眼瞟他,发现他正用眼角的余光看我,跟我小时候生气了斜睨他的样子一样,不由我垂下眼帘偷偷笑了笑。可是他真的老了啊!额前的头发已经秃了不少,硕果仅存的几根也被剪得很短,聊胜于无。瘦削的脸,抿着的嘴,法令纹刀刻一般,眉眼倒是还舒展一些。
不由地心下里有些泯然,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去了哪里呢?时光这把刀,刀刀催人老,把人雕刻的变了形。那时候,他也是瘦削,脊背永远挺得笔直,高高的个子,高高地昂着他的头。那时候,父亲刚从部队转业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我自小在部队长大,很多亲人都不认识。我第一次去他家,在他的枕边,见到一本《书剑恩仇录》,作者是金庸。我拿起来翻了翻,立刻被其中的情节吸引,等他回来,我仍捧着那本书在看,他见了很豪气地说:我看完了,你拿去看吧!我立刻如获至宝,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触金庸的书。
那时正值暑假,我读得兴起,索性住在他家,院子里几只鸡咕咕咕咕地叫,光影在从书本上抬头低头的瞬间消失。读完一本又一本,他的枕边总会有一本金庸的书,隔段时间就换一本。多年后,我想,他对金庸书的喜爱总是胜过我的,不然,为什么他枕边的书总是不重样呢?他那是还是中学生,他所有的零花钱都积攒下来,甚至不惜捡废品,只为了买一本金庸的书。金庸的书读得多了,他身上不知不觉带了些豪气,他会为路上的不平事跟人打架,会帮不认识的陌生人,脸上带着些许的冷傲,在他心里,他总是希望自己是金庸书里的某个人物吧,然后,不自觉地按照那个人物的行径来修正自己的日常行为。
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正是青春年少激情四溢的年纪,天蓝、水清、云飞扬。
后来,他考上了技校,拿了驾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驾照必须读技校才能拿到,他只是为了拿驾照才读的技校,不然以他的个性,早就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去了。也许他拿驾照,是为了圆他心底浪迹天涯的梦,却最终没有成行。拿到驾照后,他先是给人做司机送货,几年后被聘作私人小公交的司机,跑固定的线路。一次在上车的人群中,他又发现了那几个人,他早已知道那几个人是小偷,便暗暗留意那几个人的行踪。果然,在中途,车厢中间忽然拥挤起来,他从后视镜看到那几个人慢慢地蹭到一中年妇女身边,那妇女正看着窗外浑然不觉,包在身后背着,鼓鼓的。他猛地一个急刹车,车上的人都被惊得尖叫起来,中年妇女向前踉跄了几步,在他身后扶住了栏杆,那几个人停在了车厢后面,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脸阴沉着都没做声,终是不敢再靠前。
到了终点,暮色已笼罩大地,等车上最后一名乘客下了车,他慢慢折返车头,准备返程的时候,那几个人突然从开着的车门窜上车来,挥动胳膊就是一拳,他暗叫不好,知道是来报复他,忙护住自己,怎奈他们人多,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个人骂骂咧咧地下车走了,他擦去嘴角的血,咬着牙往回赶,心里恨自己怎么没有金庸书中人物那样的高超武功,不然早为民除害了。回到家,免不了挨家人一顿埋怨。他却不后悔。
再后来,他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一直为生活奔波,终日里忙碌,做过许多事情,成功过也失败过,无论怎样努力,时间还是在疾步如飞中走向一个又一个明天。就像有一把巨大的扫帚,转眼就把曾经的梦扫得一干二净,包括那些欢喜、神往、情节、眼神或者梦。枕边再没有金庸的书,他的枕边已经不放任何书,他那么忙,那么累,已经无暇再看书。
一晃好多年过去。他同街上的路人再无异处,步履匆匆,尘满面鬓如霜,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更没人知道,这个匆匆的路人甲曾经有怎样的大侠梦。
他儿子结婚的时候,我们去他家贺喜。刚巧帮他找一样东西,在打开的橱子里,我看到整整的一层,全部都是金庸的书,书名都是熟悉的:《书剑恩仇录》、《神雕侠侣》、《鹿鼎记》等等,按照“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来排列,大都已读得很旧,看得出想当年曾经无数次地摩挲过,却保存得很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昭示着主人曾经怎样地用心。有许多都是我小时候住在他父母家时读过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宝贝似地把那些书存着。那一瞬,我的眼角有些湿润。那些住在他父母家读金庸书的日子仿佛不过是昨日,可是那些被甩在身后的一大串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光与影交替着在眼前浮动,似乎每迈出一步,都踏在厚厚的时间尘土上,多年前的情景纷扬起来。
我抬眼看那个忙碌的身影,一直一直那么瘦,鬓角的白发刺刺地探出来晃我的眼,脊背仍挺得笔直。多年来为生计奔波,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的重担无一例外地压在他薄瘦的肩膀上,他早已不看书。
他就是我的表哥。因为他,我知道了金庸这个人,因为他,我从此也爱上了读金庸的书。漫长的人生时光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老了,老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大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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