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

云儿

                           人生到处知何似                                                           博山 李常萍
    不喜欢打牌，宁愿仰头看看白云和蓝天，随便走走，听听歌，或者睡一觉。自认为打牌是最好的打发无聊时间的方法之一。
    小时候，我们一群常常跟着邻居的一位大哥哥玩耍，他高高的个子，面容清秀，还有一种霸气，一挥手一个眼神，很多孩子就跟着他爬树，干活，或者打架。他们会经常围着他家的一盘石磨打牌，把扑克放在最上面，几个人围坐在磨盘上，有时候是初阳朗照，有时候是夕晖脉脉，如同一幅油画。我远远看着，觉得那场景美到极致。有一次，他们缺了一个人，为了凑数，有人问我：“哎，你会不会打？”“我会啊。”我满心欢喜，也坐在磨盘上，把脚在空中悬着，很神气的样子。一圈牌摸下来，我手里已是满满的一把。他看着我笨拙抽牌的样子，皱着眉头说：“还说会打牌，连个牌都不会插。”我低下头，脸上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那一局下得好慢，仿佛夕阳一直停在西山头上，不曾落下去 。放下手中最后一张牌，我出了一身冷汗。以后，我再也没有去看他们打牌。等我上中学以后，他倒是和我说话很温和的，似乎早已经忘记那件事，再一次仔细看他的脸，还是那样俊美。有时候，我们还和他一起在大场院里晒粮食，等日落时，再收起来。那时候，风总是很柔美，他在我们的眼中风姿洒然。
   后来他骑摩托车去买音响设备，因为喝过酒，车速有太快，撞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带着对美的向往，于最美好的年华离开尘世，再也不会老去。想起《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的阮莞，她奔跑着去见青春的爱，在遇见红灯的时候转身回跑，生命戛然而止，实现了她最大的理想：青春不朽。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那些青春的生命远去了，而关于打牌的不美好的记忆，却一直在我心里。
不记得我是怎么玩牌的，可我能够熟练把牌插好。
    公婆他们喜欢打牌，而且打起来特别投入，常常打完一局牌，双方都会吵起来，常常是争得面红耳赤，或是两个人互相埋怨出错了牌，或者不看牌。本来快乐地来玩，最终却不欢而散。想起梁实秋的下棋，那种下棋亦是身在其中，却冷眼旁观对手的喜怒哀乐，如在云上的人真的很洒脱。打牌如下棋，太认真或太冷静或许都是不太好玩的。公公早年就有冠心病，婆婆的心脏也不是太好。虽然打牌也有很开心的时候，但多数时候反而生了一肚子气。后来，表大娘他们俩人也不再来打牌了，两家人见了面仍然亲切，打牌时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也被拉下了水。下雨飘雪的日子，恰逢周末，或在假期，婆婆说：“我们打牌吧？”看她一脸祈求的样子，不忍违逆。几局升级打下来，我就学会了。时间如水，转眼就从摸牌出牌的手中溜走了。心里怅怅然不已。看到他们眉目含笑，又觉得挺值得。每个周末，我们都回老家吃饭，饭后，收拾一下。婆婆轻声问：“咱打牌吧？”看我们点头同意后，就从衣柜的抽屉里摸出牌来，从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中取出来，摆在桌子中央。都是公公开牌，从中抽出一张，看看是谁先摸牌。我即使摸到对牌，也不会先晾出来。我想把惊喜留给两位老人。常常是听得一声骄傲的“晾了”，才摸摸索索将牌扣在桌子上，第一局是抢着上台，后来在晾是自己的主牌会对成对的，那份高兴不言而喻。时间飞快，坐着不觉得难受，等站起来，常常是连走路都歪歪扭扭了。很多时候，一个小时后我就说：“咱不打了吧？”虽然意犹未尽，他们也都开始站起来走走，或者去厕所，或者插牌了。
    慢慢地，有时候真觉得打牌是一种负担。平时上班读书的时间少，周末很想赖在家里，安静读书思考，开始却每一次回家都要有一天去回去陪他们吃饭、打牌。现在，想起自己的这种想法，我真的很恨自己。16年的寒假是痛心疾首的，虽然公公身体不太好，但因为他近年来，常常读书，练书法，注意养生，似乎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却不曾想腊月二十八日深夜十一点多，婆婆打来电话，急切无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来：“你爹不行了，叫了120，你赶快过来。”第二天，也就是除夕夜前，午饭刚刚吃过，锋儿打电话，抽泣的声音很明显。我们瞒着婆婆，匆匆赶往医院。却没有见到公公，他已被转入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下午三点到三点半可以探视，进去之前一定要带上医院里发的一套安全服才可以进去。正月初五，公公出院，回家两个小时左右就停止了呼吸，离开了所有的亲人。病痛笼罩着这个家庭，仿佛他并没有离去，只是去推粪了，或者去推碳了，或者去地里干活里，或者出远门了……
    婆婆因为去年十月从阶梯上摔了一下，股骨头折断，做了换股骨头的手术，她每天以泪洗面，每天都望着窗外，以为公公会突然间回来。而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是满满的，也都是空空的，再也没有了公公的身影。心脏衰竭，肾衰竭，胸门肿瘤等早早夺去了他生命，化作一缕青烟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些简约深意的文字，只有切身体会，才明白无奈和空落是多么深广。
    那些牌还安静地躺在橱柜的抽屉里，或许我们再也不会摸出来。那些欢乐的画面永远成了记忆，不可触摸，不可耳闻。监护室外，我曾经一遍遍双手合十，一遍遍念阿弥陀佛，祈求上苍用我生命的几年换取亲人多活几年，让他逐一实现愿望，可是缘聚缘散原是天意，每个人都无法更改。
    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会打牌，想起来，打牌的记忆其实很美好，又无限悲伤。“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尽管一切都会成为空无，但当下的每一刻，都真实，寻常而难得。